老哈河營地。
孫伯綸進了營地,看到將領們已經分兩班站好,他揮手示意眾人坐下,用力跺跺腳,把腳上的積雪震落下來,雙手則在爐子上烤著。
“特穆爾,你也回來了?”孫伯綸瞥到特穆爾,驚訝的說道,又問:“情況如何?”
怪不得孫伯綸詫異,在他派遣出的四支追殺騎兵中,龍虎因為大雪丟失了東虜的蹤跡,庫魯克的則遭遇了左翼蒙古的‘圍攻’,所謂的圍攻就是一大群衣衫襤褸,快要被凍死餓死的老弱女人圍著庫魯克的宮帳軍要吃要喝要衣服,最終庫魯克差點連戰馬都殺了。
也先自然不用說,被多爾袞逼退,只有特穆爾,不顧一切的追殺下去,拋棄了不必要的東西,甚至連甲胄都是去了,戰馬死了騎著備馬,備馬死了步行,一路追殺到了金山一帶,要知道那裡可是距離盛京不過七十余裡,是東虜之腹心。
可以說,因為大雪天氣,就屬孤注一擲的特穆爾最有功勳。
特穆爾跪在地上,說:“末將死罪,辜負了大人的期望。”
孫伯綸擺擺手,道:“若你都死罪,那龍虎他們該如何處置呢?此次暴雪是數十年一遇的,能做成這樣,本官還有什麽能怪罪的呢,起來吧,把情況和大家都說一說。”
特穆爾起身,從牧鋒手中接過指揮棒,在地圖上點了點,解說道:“末將在這些地方與東虜兩藍旗接陣四次,除了在金山之下,突襲賊人營地,殺敵八百余之外,其余皆是敗北,共損折五百八十余人,而戰馬只剩三百余。”
大家聽了這話,都是竊竊私語起來,特穆爾的本事大家都是清楚的,此次追擊,營中有甲騎八百,騎兵兩千,都是百戰之士,打成這個樣子,確實出乎大家預料,特別是戰馬損失,特穆爾麾下可以用五千余好馬,竟然損折大半。
孫伯綸微微點頭,搓了搓手,示意特穆爾繼續,特穆爾則是說道:“那些東虜本就是白山黑水的蠻子,對於這片很熟悉,最重要的是他們適應遼地的環境,大雪天,滴水成冰,這群家夥為了伏擊末將的前鋒,可以在冷風口趴一整天,只要進了林子,十個勇士也不是一個東虜的對手,他們利用密林掩護,用長梢弓和短箭,幾乎都是一箭致命4,像是平日獵殺野豬、黑熊一般。”
“也就是說,如果本官再派遣精銳東進,難以取得戰果?”孫伯綸單手支頜,認真的問道。
若是也先、龍虎這類將軍,他懶得去問,特穆爾是能執掌方面的帥才,孫伯綸樂得聽他的意見,特穆爾自然有自己的判斷,他毫不猶豫的說:“末將認為是的,至少在雪化之前,無法大隊人馬協同,我軍的炮兵更是難以發揮威力,若是小規模精兵進發,我們佔不了便宜。”
特穆爾的意思很明確,窮寇莫追,老哈河一戰到此為止,再難擴大戰果了。
孫伯綸點點頭,示意特穆爾坐下,又問:“鼇拜那支人馬如何了?”
徐麻子道:“烏魯思台吉和也先將軍都沒有抓住鼇拜他們,這群人似乎在大寧衛一帶消失了一般,渾阿普台吉和他們打了一仗,傷亡頗大。”
額吉爾接口說:“已經有四個扎薩克被他們襲擊過,其中兩個傷亡過半。”
孫伯綸微微點頭,暗道鼇拜這廝卻是麻煩了。
“孫大人,不如就此脫身,勤王京師!”周士奇忽然插嘴。
孫伯綸笑了笑,說:“本官也是這個想法,只是老哈河一戰,我北府軍傷亡慘重,而且後備軍也不能連續鏖戰,老徐,把情況跟周大人說一下。”
徐麻子微微頷首道:“周大人,如今北府還有八個步營,六個騎營和兩千甲騎可以出戰,並且保持完整戰力,另外,還有兩個混編炮營,加上余彥的不死隊和雷教頭的兵馬和質子軍、宮帳軍,一共四萬兵馬。”
周士奇點點頭,到:“四萬兵馬,可敵闖軍二十萬啊!”
孫伯綸笑了笑,沒有接茬,說:“既然東虜已經退回遼東,我們必須入關勤王,拿回原本屬於我們的東西,只是左翼之事,要好好議一議,鼇拜這支孤軍如何處置,這三十個扎薩克是進是退?”
帳內諸將相互看看,皆是沒有說話,其實大家心裡清楚,北府軍團是強,但是沒有強大到可以照顧兩個戰場,如今這局面,在左翼保持一定軍力威懾東虜,留下足夠兵力圍剿鼇拜部,入關勤王,在老哈河一戰,已經傷亡近三萬人的情況下,幾乎難以做到。
最終,額吉爾站出來,說:“卑職的意思,入關勤王為重,至於左翼,棄!”
“如何棄?”孫伯綸問。
額吉爾道:“大雪封山,塞外苦寒,圍剿鼇拜部實為不智,便是成功,也的耗費大量戰馬和錢糧,索性不剿,把所有扎薩克遷回宣德附近,憑借宣德三城,只需少數兵力便可防守。”
“額吉爾大人,三十個扎薩克,若是在這個天氣遷徙回去,怕是損折不小,來年還需投入大量精力恢復實力啊,萬萬不可,說起來,本官雖然最想勤王,那是因為勤王對孫大人,對北府有利,若是勤王導致北府元氣大傷,本官倒是覺得,還是得斟酌一二。”周士奇連忙表態。
孫伯綸笑了笑,說:“額吉爾,周大人,形勢不同了。”
這話說的沒頭沒腦,眾人皆是不解,孫伯綸笑道:“我們北府如今要勤王了,無論成功與否,咱們都是可以合理合法的出入邊牆,那便把三十個扎薩克全部撤到京畿一帶,先過冬再說,來年再行遷回,說起來,宣府和順天府秋收剩下的秸稈,也夠扎薩克牧民過冬的吧。”
額吉爾哈哈大笑:“那是那是,那些牛羊糞便換秸稈,不用打草,那些家夥還不樂翻天!”
“既然如此,特穆爾與額吉爾留下,特穆爾你來負責左翼的戰事,穩住宣德一帶便可。”孫伯綸吩咐道,然後看向額吉爾,說:“額吉爾,東虜國內的事情交由你,兩個月內,本官需要知道東虜還剩多少兵力,多少物資和他們的戰鬥意志。”
“侯爺,何必如此麻煩呢,來年開春,大軍東征,犁庭掃穴,東虜頃刻覆滅啊。”徐麻子正聲說道。
孫伯綸笑了笑,認真的看著徐麻子,問:“來年開春,我們真的有能力大舉進軍嗎?”
說著,他站起來,環視一周,看到他們的臉上只有對軍功的躍躍欲試,卻不知道此次勤王的重大意義,於是說道:“諸位將軍,此次入關勤王,是定鼎天下的大事,我,還有你們,馬上要成為那片富饒土地的主人,或許坐在寶座上的仍舊是朱家天子,但扛起寶座的是我們,我們此次勤王,不是為了殺戮,不是為了搶掠,而是要橫掃宇內,開辟新的田地,那裡有千萬畝的良田,有萬萬計的子民,當我們的槍矛掃平一切阻礙之後,制度由我們建立,秩序由我們維護,法律由我們制定。”
唰!
孫伯綸拔出佩刀,插在面前的桌案上,用不可置疑的話語說道:“天下,屬於我們北府!”
“是!”眾人齊聲應和!
孫伯綸略略點頭,說:“各位的出身不高,你們的部下同樣如此,農奴、佃農乃至奴隸出身的他們忍受不住花花世界的誘惑,但是你們記著,我們不是東虜,不是侵略者,不是強盜,北府軍旗所至,俱為北府之土,若任意擄掠殺伐,則天下大亂,人心向背,一時搶掠,不過半世富貴,取用得法才蔭蔽百代,諸位,明白了嗎?”
眾人臉色都是大變,剛才的摩拳擦掌已經是消失了,雖然北府軍團的軍紀一直都很嚴格,但是各營各軍的將軍對於麾下士卒一些行為大多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不太過火,但是如今在孫伯綸眼中,軍紀已經上升到了一個極高的地步,就不能再行包庇了。
眾人更是明白,此次勤王之後,北府便是有一個藩鎮上升為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存在,此次勤王功勳不在於田畝、財貨,而是從龍之功,只要成功,他們也會成為大明南北兩京那世襲罔替、與國同休的勳戚貴族。
孫伯綸又道:“從今日起,質子軍與親衛隊分別配屬到各營之中,執掌軍法、軍紀,幕府也會派遣人員入營擔當軍需官,一切用度、物資皆由軍需負責,諸將不得強征、合買。”
諸將皆是神情嚴肅起來,徐麻子身為諸將之首,起身表態:“末將自當聽令!”
他環視一周,說:“各位,我等俱是北府將官,為公器爾,此戰又是關乎子孫萬代之富貴,如何隻圖一時之痛快,此戰之後,我等都是位列兩班、史書留名的,便是只為了自己,也要慎重行事!”
孫伯綸微微點頭,帳內諸將皆是齊聲應是,孫伯綸當即點兵,分配任務,一個個的將官接令出戰,最後帳內隻留下了額吉爾和徐麻子。
“老徐,現在你認為,來年開春我們還能進攻東虜嗎?”孫伯綸淡淡問道。
徐麻子恍然想到方才的事兒,微微搖頭,在徐麻子看來,流賊並不難打,除了人多一些,也難與北府抗衡,但北府出戰,名義勤王,實則開朝定鼎,自然是一路南下,平定天下,便是流賊不堪一擊,北府軍團一路橫掃,以大明國土之遼闊,也得兩年功夫,更不要提大明國內,闖逆、獻賊、秦軍和更為廣闊富饒的江南都是北府的對手。
孫伯綸笑了笑,說:“此次入關勤王,由你擔當援剿總兵,節製北府各營各軍,負責京畿軍務,等京畿解困,本官也好在天子那裡先給你謀個官身。”
徐麻子連忙跪下:“謝大人厚恩。”
徐麻子知道援剿總兵的意義,此次勤王並非只有北府一軍,退到邊牆之外的徐白雲會率領總督標營和部分宣大兵馬,進兵大同,而延綏的郝世祿也會南下出擊以為佯攻,但是最重要的戰場就是京畿,徐麻子心中明白,北府軍團或許會在京師腳下與闖逆大軍決戰一場。
孫伯綸對牧鋒一擺手,牧鋒讓親衛把也先帶回來的鳥籠拿了進來,額吉爾見過這鷹幾次,但仍舊對此鷹的雄健感到震撼,這鷹有三尺高,兩翅展開便有八尺,頭部羽毛白色,通體暗灰色,皆有褐色羽毛點綴,那鷹喙,宛若鐵鉤一般。
不多時,嶽托被帶進了帳中,他穿著一身厚重袍子,倒是沒有吃什麽苦,見到孫伯綸也不拜,只是怔怔的看著那鷹。
孫伯綸笑了笑:“嶽托將軍似乎對這鷹很熟悉,不知可否為本官解說一二?”
嶽托眯眼看了看孫伯綸,問:“這是誰送來的?”
“為什麽不是我的部下抓來的呢?”孫伯綸笑問。
嶽托哈哈一笑:“你們漢人和蒙古人哪有這個本事,能抓到它, 連蹲鷹都不懂。”
孫伯綸道:“是皇太極遣人送來的。”
嶽托猛然發怒,就要衝過去,卻被牧鋒攔住,嶽托掙脫不了,大喊:“不可能,皇上便是死,也不會這麽做!”
孫伯綸冷冷的看著他,嶽托厲聲問:“是誰送來的,濟爾哈朗那個蠢貨,還是多爾袞,亦或者代善!”
“好吧,是多爾袞!”孫伯綸只能如實相告。
嶽托撲通一聲坐在地上,罵道:“該死的叛徒,皇上早就應該殺了他,離心離德,圖謀篡位,實在該死!”
孫伯綸不曾想嶽托會這般評價,雖然後世對多爾袞有諸多傳說,各類影視作品也有諸多演繹,但是長久以來,在於東虜八旗作戰之中,與兩白旗作戰次數最多,死在兩白旗手中的士卒也最多,遠的不說,單單是老哈河一戰,支撐核心戰場的指揮便是多爾袞。
嶽托長歎一聲,說:“這隻鷹不是普通的鷹,而是海東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