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地深處有一處華麗的大帳,孫伯綸走了過去,卻發現帳內空無一人,幾個文吏在裡面忙活著,一問才知道,這是徐麻子為孫伯綸設立的帥帳,他本人在一旁的地窩子裡。
孫伯綸繞過帥帳,看到七八個覆蓋著茅草、秸稈的地窩子,支撐它們的不過是糊了泥巴的木柵欄,中央探出一根鐵皮煙筒,還在冒著白煙,孫伯綸踏著台階往下,掀開厚重的門簾,發現裡面只有徐麻子一人,此時他正披著厚棉衣,圍在蜂窩煤爐子前,手裡拿著插了筷子的滿頭,正在爐火上烤著,裡面一片谷物的香氣。
徐麻子見孫伯綸來了,忙跑了過來,替孫伯綸解下披風,隨手把烤的焦黃的饅頭遞給他,這才打了個千,躬身道:“卑職參見必闍赤大人。”
孫伯綸上了火炕,盤腿吃著烤饅頭,隨意的說道:“好你個徐麻子,也學得別人如此俗套。”
徐麻子嘿嘿一笑,提起爐子上的水壺,給孫伯綸倒了一杯熱茶,才說:“尊卑有序,怎麽也不會錯的。”
徐麻子、也先這些和孫伯綸一起從沙漠裡走出來的老人,與孫伯綸感情最篤,平日間,私下裡極為隨意,其中以徐麻子最甚,其資歷最老,戰功最著,又為孫伯綸經略黑鐵城,讚畫河防,早已成為孫伯綸左右手。
“前些日子你求我那義兄在綏德尋覓房產,方便夫人南下養胎,怎生瞞著我?”孫伯綸佯怒道,見徐麻子臉色難看,才說道:“房子便不尋了,守備官廳大的很,我已經安排她們住進了官廳裡,平日也好與我家老夫人說說話。”
“多謝大人照顧。”徐麻子眉開眼笑,欣喜的說道。
孫伯綸一擺手,問:“圍城之事你怎麽看?”
徐麻子取來地圖,說道:“卑職已經命人在歸化城西、北兩個方向扎下營盤,準備長時間與東虜鏖戰,只是我方軍力不夠,算上大人帶來的援軍,也不足五千,而東虜本身便有精兵四千,還有左翼三千精騎,過萬丁口,怎麽也不算圍城,只能說與敵對峙罷了。”
孫伯綸點點頭,軍中也就徐麻子敢說這等實話。
見孫伯綸沒有什麽意見,徐麻子又道:“卑職在城外的布置,皆是防備東虜出城逆襲、偷營的,今大人援軍趕到,卑職準備遣也先率領精騎繞到歸化城以東,一則斬斷東虜補給,二則做出佯攻之狀,使敵左右不得相顧。”
“城南呢?”
徐麻子臉色微變,低聲說:“圍師必闕,此乃.......。”正準備講大道理的他發現孫伯綸臉色微冷,繼而嘿嘿一笑:“卑職的渾家懷孕了,卑職也不想觸怒神佛,那銀佛寺,實在不好處置呀。”
孫伯綸本也沒想把銀佛寺如何,擺擺手,問:“本官準備委任你全權負責歸化城之事,接下來你準備如何?”
徐麻子瞬間來了興致,指著地圖說道:“東虜軍力倍於我軍,又有城牆為倚仗,城內糧食不缺,是打不下來的,但只要東撤的左翼諸部不回來,我軍亦是無憂,雙方都牽製在歸化城下,對咱們是有好處的。”
孫伯綸微微頷首,示意徐麻子繼續說下去,徐麻子說道:“大人進來的時候,可看見挖掘壕溝的那群丁壯了嗎?”
“那倒是卑職從周圍抓來的,咱們只要派遣精兵四處襲擊,攻襲那些小部落,丁壯抓來乾活,老弱、牲畜送回套內,到明年東虜援兵趕到前,少說也能獲得上萬帳,如果再加上從左翼那裡奪來的丁口,說不定能有兩萬帳,
有了這些丁口,好好經略兩年,便有雄兵三萬,到時,黃河南北,邊牆塞外,還有什麽能阻擋大人的鐵騎呢?”
孫伯綸哈哈一笑,說道:“好你個徐麻子,連本官幾年後的戰略都看清楚了。”
說白了,孫伯綸此番的戰略目的不在於佔多少地盤,也不在於殺傷多少東虜,只在於獲得多少利益,如今東虜大軍被困歸化城,左翼精銳多向東撤退,大青山南北這片肥美的草原已經空缺出來。
無論是林丹汗倉皇撤退,還是皇太極西征,都讓漠南草原上的秩序不複存在,強大的部落分裂,弱小的部落逃亡,讓這片草原散落著無數的部落,這些部落大的不過數百帳,小的不過百十帳,本來就很難渡過這個寒冷的冬天,這時若有人站出來,一手持刀矛,一手握錢糧,由不得這些人有其他選擇。
當然遷移百姓牧民,這等事是軍隊不擅長的,孫伯綸立刻遣人將范興和淑濟別吉請到歸化城左近,給予范興全權,遷徙板升漢人,而淑濟別吉則負責歸化城附近的牧民。
在孫伯綸看來,既然林丹汗自稱是全蒙古大汗,那得到林丹汗賜予徹辰封號的淑濟別吉,自然也是全蒙古的徹辰夫人了。
大黑河北岸。
一頂綴滿白色馬鬃的狼頭大纛正在夕陽下前進,頂部的三叉槍尖閃亮著銀色的光輝,大纛插在一輛由八匹白馬拉著的大篷車上,近百名衣甲鮮亮的騎兵翼護在左右兩側,這是蒙古徹辰,淑濟夫人的隊伍。
淑濟端坐在大篷車上,手中捧著一本經文,正靜靜讀著,正在這個時候,外面響起侍女的嬌笑聲音,淑濟問:“何事如此開心?”
“夫人還是出來看看吧。”那侍女跟隨淑濟久了,說話也隨意一些。
淑濟探出頭去,看到大黑河一側的高坡上正有一隊人馬行進,看旗號應該屬於不死隊,這隊人不過五十余騎,然後兩隊騎兵之間卻夾著數百丁壯,他們穿著極少的衣服,根本不足以在這種天氣下禦寒,而且都光著腳,這些俘虜被拴著手,排成三列行進在冰天雪地之中,碎石與凍硬的地面把他們的腳割的血肉模糊,在雪地裡留下一行隱隱約約的血腳印。
俘虜中領頭的是個身材高大的胖子,身上的袍子已經破爛不堪,露出半個肥碩的屁股,他的頭髮很短,卻不像蒙古人那樣居中剃光,兩側的騎兵不時用皮鞭抽打他的肩部和臀部,促使這個胖子走的更快一些。
幾乎所有俘虜都低頭行進,只是發出""和粗重的喘息聲,只有那胖子雙手合十,昂首闊步,臉上非但沒有痛苦之色,反倒是寶相莊嚴。
淑濟對此見怪不怪了,這些都是左翼的逆賊,曾經背叛了她的父汗,如今又與夫君為敵,便是殺死,也沒有什麽,侍女笑也是笑那胖子舉止怪異罷了。
冷風灌進車內,淑濟本想回去,卻見一個騎兵用長矛挑起一定黃色的帽子,她看了一眼,對一個騎兵說道:“去把那支隊伍的軍官和為首的俘虜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