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州城。
代善從馬背上下來的時候,僵直的雙腿因為血脈不通暢的緣故而發酸,他一個沒站穩直接趴在了地上,被額哲扶起來的時候,代善的腦袋上出現了一個血紅印記。
“老王爺,注意身體,不用那麽急切。”額哲輕聲勸慰道。
代善掙扎站起來,臉色嚴正的說道:“額哲,我的路已經走了九十九步,萬萬不能在最後一步上有所閃失。”
說著,他在額哲的攙扶下向義州城門而去,代善讓人打起自己的正紅旗旗主大纛,表明了身份,守衛義州的主帥是代善的四子瓦克達,還有幾個正黃旗的人。
“阿瑪,你怎麽來了,不是說是鄭親王領兵嗎?”瓦克達顯然什麽都不知道,問道。
代善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說道:“瓦克達,什麽都不要說了,你立刻把義州所有額真以上的將領全都叫到這裡來!”
瓦克達臉色微變,問:“這裡?阿瑪還是去官廳吧,那裡寬敞,兒子讓人給你備了茶水,您一路遠來還是歇息一下吧。”
“快些去辦,軍情緊急。”代善罵道,一屁股坐在了馬扎上,喘息起來。
半個時辰後,義州城的將佐都是到了,代善一揮手,額哲立刻帶著察哈爾騎兵和一群甲兵一道,把這些將佐圍困了起來。
“禮親王,你這是做什麽,要造反嗎?”
“禮親王大敵當前,你可萬萬不要自誤!”
幾個將佐高聲喊著,瓦克達走了過來:“阿瑪,發生了什麽事兒了?”
代善說道:“瓦克達,早在五年前,我就已經成為了大明秦王殿下的屬下,奉命潛伏在清國內部,如今秦王興兵討逆,我作為大明忠臣,自然是大開城門,迎接秦王了!”
“你竟然背叛了大清!”瓦克達一下跳開,抽刀在手!
代善罵道:“瓦克達,你瘋了嗎,竟然向自己的父親動刀子,難道你給皇太極當了幾年的侍衛就要為他殉葬嗎,瓦克達,皇太極死了,盛京亂作一團,錦州也亂了,整個大清都是分崩離析,你真的還堅持繼續抗爭嗎?”
“我.......我!”瓦克達有些說不出話來。
當初他給皇太極當侍衛,就是代善慫恿的,目的是監視皇太極一舉一動,後來,皇太極的魅力征服了瓦克達,瓦克達一直盡心盡力,而如今皇太極死了,大清分崩離析,眼前這個男人又是自己的父親,瓦克達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選擇。
他正猶豫著,同樣出身正紅旗的一個牛錄額真跪在了地上,爬到了代善面前,哀求道:“主子,主子容稟,奴才一家可是自祖父起,就跟著老汗,後來和父親一道跟了您,主子,這個時候,您不能放棄奴才啊,奴才對主子可是忠心耿耿的啊!”
有這個人開頭,幾個兩紅旗的人都是跪了下來,接著還有幾個其他旗的將佐,代善對瓦克達說:“老四,大勢所趨,你切勿再猶豫了,你也看到了,他們都在這裡,你不降,義州也是我的了,抵抗是沒有意義的。”
“把這幾個站著的全都殺了!”代善忽然大叫。
一群甲兵上前,把不屈服的將佐斬殺在地,最先投降的家夥問道:“主子,要不要奴才把他們的人頭吊起來!”
代善微微搖頭:“算了,其實他們死在我手裡也是一種解脫,省的去明國受罪,他們死了,至少家裡人不會被追究了。”
瓦克達問:“阿瑪,明國人會不會只是利用你!”
代善堅定的搖搖頭:“不會,秦王是個講信譽的人,而且他還需要一個人為他收拾八旗的人心。”
隨著代善一聲令下,
額哲和幾個投降將佐率領兩紅旗的人馬進了城,先控制住了最重要的糧倉,然後是衙門和主要城門,代善拉著瓦克達的手,說:“老四,聽阿瑪的吧,不要再有其他心思了,哎,我雖然有八個兒子,但嶽托、碩托和薩哈廉都不和我親近,與我最親近的便是你了,嶽托是個楞種,死活不降,碩托死了,薩哈廉被圍困在了蓋州,代善這一支,未來還能交給誰呢,瓦克達,如果你不擔起這個擔子來,阿瑪忍辱負重,不顧罵名留下的基業,就要煙消雲散了。”瓦克達痛心的抱著自己父親,解下了佩刀,扔給身邊的甲兵:“阿瑪,阿瑪,你這是何苦呢,咱們愛新覺羅一家,都是老汗的子孫,怎麽可以這樣呢?”
代善站起身子,雙眸像是鷹眼一樣的銳利,他說道:“不,如果都像你這樣,愛新覺羅家族便要滅亡了,我不能讓這個家族滅亡,孛爾隻斤和漢人積怨四百年,現在不也一樣封官受賞,成為勳臣貴戚嗎,既然他們可以,我們也可以,我或許不行,你也不行,但是我們的子孫可以,過五十年,一百年,仇恨總會消融的!”
“好吧,阿瑪,現在該怎麽辦?”瓦克達問。
“控制義州,把有異心的人都抓起來,收繳士卒手中的鎧甲、弓矢和火銃,封存起來,黃沙鋪地,灑水降塵,清理街道,你我大開城門,迎接秦王殿下入城!”代善說道。
一天之後,義州西門。
城外的道路被用石滾碾過,然後撒上了黃沙鋪平,因為撒了清水,原本塵土飛揚的季節此時一塵不染,清晨的太陽升起,一面黑色大旗的金色槍尖出現在了地平線上,散射著太陽的光芒,躍動著向著義州而來。
很快,一隊超過千人規模的騎兵出現在了官道上,為首的威武騎兵正是秦王的衛隊,這隊人馬都是穿著金色的鎧甲,懸角弓、箭袋和佩刀,身後背著燧發火銃,那華麗的鐵盔之上躍動著白色的纓子,其中許多都是蒙古人。
衛隊緩行而來,俱是不語,列陣道路兩邊,戒備周圍。
不多時孫伯綸騎著一匹白馬在一眾將官的簇擁下來到了城門,孫伯綸著紫金袍服,身材魁梧,胯下馬匹也是雄壯異常,正是泰西商人進攻的阿拉伯馬。
到了城門,孫伯綸看了一眼城門,微微一笑,勒馬而立,代善帶著兒子走到白馬前,讓瓦克達牽住韁繩,自己則是直接跪在了地上,成為下馬凳,孫伯綸問:“代善,你無需如此,我們漢家人,不以人為凳,更不會讓有功之臣受辱。”
代善站起身,拍打了一下袍子上的灰塵,說:“這是我的榮幸。”
孫伯綸笑了笑,躍下馬來,看瓦克達正羨慕的盯著自己的馬,孫伯綸問:“代善,這是你的兒子嗎?”
代善忙說:“是的,這是卑職的四子,瓦克達!”
孫伯綸笑了笑:“我卻只見過嶽托。”他用鞭子敲了敲瓦克達的手,說:“本王見你很喜歡這匹馬,但是卻不能賞你,你知道為什麽嗎?”
瓦克達連忙跪下,搖搖頭,孫伯綸道:“這匹馬叫流霜,與徹辰夫人的白雪是一對,所以它只能屬於本王!”
“你可以去本王的營中,挑選兩匹好馬,保證不會弱於流霜!”孫伯綸笑了笑,踏步走進了義州城。
一群人簇擁著孫伯綸進了義州城,在衙門見到了額哲,孫伯綸上前抱了抱他,笑道:“我不過幾年沒有見你,你竟然變成了一個帥小夥子了。”
“不用行禮了,這段時日就先在我身邊吧,你的姐姐很記掛你,他和阿布鼐都在趕來的路上,不久之後,你們就可以相聚了。”孫伯綸說道。
“罪臣惶恐!”額哲還是堅持著跪在了地上。
孫伯綸哈哈一笑,將手裡的鞭子扔到了他的手裡,踏步走進了衙門。說:“你既然惶恐,就惶恐著吧,代善,快快讓人準備浴桶和熱水,本王要洗個熱水澡,一路行來,實在是太髒了!”
“殿下,我們不是應該趕赴盛京嗎?”代善小心的問道。
孫伯綸哈哈一笑,說:“本王身邊只有這四千余前鋒,大軍還在後面呢,要一起前往盛京,再者說,本王聽說盛京亂做一團,還是等他們殺夠了,血流乾再去吧。”
朝鮮,開城。
五月的朝鮮已經很熱了,風吹過樹梢,裹走樹葉裡的水分讓它們耷拉下來,這兩年不光戰禍不斷,朝鮮的氣候也是不正常,所以朝鮮各地都是哀鴻遍野,處於京畿道的開城也是不景氣,更重要的是,外面的蒙古人已經圍城近一年了。
開城是前朝的故都,李氏定鼎朝鮮之後,這裡被定為四都,而朝鮮前朝皇室王氏並未因為改朝換代而族誅,幾百年來,依舊在開城盤根錯節,也是成了一方豪族,但李氏忠於大明的宗親被殺乾淨,其余又被列為叛逆之後,王氏又開始動了心思,或許他們可以借助大明復國成功。
王氏選擇了一個不錯的時機,割據開城,但是很快就被扎魯特的內奇發現,發兵攻打,一年來,扎魯特部也不全力攻擊,而開城也可以利用海港得到部分海上的補給,雙方都樂得如此。
“父親,外面的蒙古韃軍正在調動。”一個年輕人跑進了書房,說道。
書房裡,王家的家主王華興放下書冊,淡淡的問:“那個殺人魔王又來了?”
“孩兒倒是沒有看到他的旗幟。”兒子王繼英說道。
二人所說的殺人魔王就是希福,這個主導了對朝鮮皇族、宗室和世家進行大清洗大抄家的東虜成為了整個朝鮮人的敵人,希福是清國在朝鮮的太上皇,用一切手段從朝鮮壓榨糧食和財貨,用血腥的手段鎮壓各路反抗軍。
王華興微微點頭,說:“那就不會進攻,對面的韃王是個秒人兒,每次進攻都是做給希福看的,饒是如此,還是警惕一些吧,但是不要招募鄉兵,我們的糧食不夠了,原本三天前港的糧食卻是未到。”
二人正商議著,守城的將領帶了七八人進了王家的宅院,對王華興說道:“大人,大明的天使到了。”
“天使?可是方大人?”王華興問道。
“不是,是方大人的麾下的錦衣衛許千總還有幾個韃子,哦,他們是受了方大人侄孫,不死軍遊擊將軍方天華差遣。”將領說道。
父子二人皆是詫異,卻也讓人請了進來,一群人湧進堂內,其中一個韃官一把擼掉帽子,露出了光亮的頭頂和兩側的小辮,毫不客氣的說道:“王家老兒,快快,讓你家仆人把冰鎮的瓜果和酸梅湯端來,這大熱天,著實氣悶的很!”
王華興有些詫異的看向許千總,二人倒是熟識,當初跟著方正化來過,後來也就負責京畿道的事情。
“這位將軍是?”王華興不動聲色,問道,他知道如今秦王麾下有許多韃官,身居高位者不在少數,倒是也不噶造次。
那韃官卻是哈哈一笑:“王家老兒,你與我打了一年多,竟不識的我,我便是扎魯特的內奇汗!”
這話一出,堂內瞬間緊張起來,王繼英直接拔出了佩劍,外面幾個兵丁也是湧進來,內奇不為所動,端起王華興的茶碗,連裡面的茶葉都是一口吞下。
許千總連忙說:“王大人勿要驚擾,內奇汗此次前來,是與大人商討一道南下,進去漢城,剿滅叛逆的。”
“他?許大人,內奇可是........。”王華興根本不相信,開口說道。
內奇哈哈一笑:“王家老兒,你懂得什麽,扎魯特的內奇是大明秦王殿下的忠誠仆人,早在七八年前就投效到了秦王殿下那裡效勞,受秦王差遣,潛伏在清國內部,又被派遣來了朝鮮,如今秦王大舉進攻遼東,不日即可光複故土,內奇自然要身先士卒,為秦王殿下建功立業了!”
一邊說著,內奇一邊從懷裡往外掏東西,各類往來的文書,孫伯綸的親筆書信,王華興挨個拿起來看了,由不得他不相信。
許千總說道:“王大人,時間緊急,由不得多問了,方天華將軍早在十日前登陸慶尚道,在全羅道與金育大大人、馬沙洲將軍的兵馬合兵一處,直指漢城,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呀!”
王華興一時緊張起來,對於王氏復國,他只是覺得有這種可能,試探了幾次方正化之後,都沒有得到肯定結果,但是未來王氏在朝鮮的地位可是由戰功決定的,如果連漢城之戰都參與不了,那就談不上戰功了。
“好,各位將軍,立刻點驗兵馬,南下漢城,誅叛逆,殺韃虜!”王華興高聲說道。
走出了王府,許千總說:“內奇汗,多謝了,方將軍和方大人都不會忘了您的恩德的。”
“說這話就是多余了,我內奇與方大人也是老相識了,幫一把他的侄孫也是應當的,切勿多言,我會看管好王家老兒,幫著方大人吸引敵人主力的。”內奇笑道。
實際上,內奇與許千總找上門,誘使王家出兵南下,就是和扎魯特部一道,吸引京畿道的東虜和朝鮮主力,為方天華偷襲漢城製造機會,對於內奇來說,功勳也就這樣了,打進漢城抓了朝鮮王和希福,也不過多些賞銀罷了,還不如賣方天華一個人情,得到東廠提督方正化的友誼,對於扎魯特部還是非常有益處的。
二人正在聊著,忽然幾個士卒快速奔來,其中一人匆忙進了王府,不多時王華興拿著一張紙,追了上來:“許大人,內奇大人,出大事了,禮成港外海出現了一支荷蘭艦隊,要求進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