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他媽是爛泥扶不上牆!”黃臉漢子看著四處亂竄的己方船隻,跳著腳大罵起來。
他此次前來金州,除了管理來往於南直隸與遼東之間的船隻,順帶也跑幾趟自家的買賣,海灣尚有他家五條好船,船加上貨物,少說也有兩萬兩,此戰一敗,算是折本了。
漢子跟著鄭芝豹下了孤山頂,穿過密林,一路往北去了,到了一個海澳裡,那裡聽著三艘快船還有幾十個水手、士卒,更一箱子一箱子的往船上搬運東西。
“鄭大人,這是........。”漢子頗為詫異的問道。
鄭芝豹笑了笑說:“我鄭芝豹豈會做賠本的買賣,胡大人,這些都是各船上的銀錢和一些緊俏貨,少說也價值二十萬兩,您也莫要生氣了,這一趟,至少不讓您賠本!”
“哎呀呀,原來大人早就屹於不敗之地呀。”黃臉漢子感慨說道。
鄭芝豹笑了笑,說:“多年走海,習慣了。”
漢子點點頭,問:“鄭大人,你有沒有為朝廷效力的想法,雖說今日敗了,但那是東虜水師實力不濟,咱們也未曾想到北府還藏有那麽一支艦隊,但鄭大人的能耐我是看到了,您若有這個想法,我回去便與幾位閣老說說,一個副總兵的位置是肯定的。”
“當真?”鄭芝豹問道,對於鄭芝龍和幾個封官拜爵,他是豔羨不已,如今鄭芝龍已經是伯爵了,同為十八芝的他卻還只是個海防遊擊,這讓正值壯年的鄭芝豹如何心甘呢。
漢子說:“那是自然,我雖然只是個參將,卻是受了史閣老、錢閣老差遣的,此次回去,說不得要面見閣老,也就一句話的事兒,要我說,弄個總兵是等閑,只是朝中有幾位大人不太好說話。”
鄭芝豹眯著眼問:“那怎麽才能好說話呢?”
漢子嘿嘿一笑,從懷裡掏出一方金錠來,掂了掂。
鄭芝豹笑了笑,說:“明白,此次南下,我就先與胡大人一道去南京,船上這些東西,分一半讓大人打點上下也就是了。”
“那感情好!”漢子哈哈大笑起來。
“是啊,可是我也想分一半呢?”樹林之中忽然走出二十余人,個個手持火銃、弓箭,圍了上來。
鄭芝豹看了一眼為首的男人,嚇的瞪大了眼睛,詫異道:“博爾洛,你......你怎麽在這裡?”
博爾洛笑道:“有人讓我抓你回去。”
“皇太極嗎?”鄭芝豹問道。
博爾洛微微搖頭,說:“是秦王殿下,原本抓到你就有一萬兩的賞銀,卻不曾想還有意外收獲,二十萬兩,方大人,我能分多少。”
博爾洛身邊一個瘦削的人摘下罩帽,露出一張蒼白的臉,正是方正化,方正化道:“還是按照水師的規矩來吧,給你們五分之一,其中由你一半!”
“兩萬兩!足夠了,上,除了這兩個,其余全部殺光!”博爾洛咧嘴一笑,一揮手,弓弦陣陣,銃聲四起。
金州。
在佛羅雷斯突襲金州港的那天的下午,金州守將,大清懷順王耿仲明就收到了尚可喜的求援書信,立刻召集兵馬,準備支援金州港。
事實上,大清的金州港在金州灣,但金州灣在渤海裡,因為登萊水師巡防艦隊封鎖渤海海峽,原本就沒有興起的金州老港就此作廢,在後世的大連灣裡修築了一個新的港口,但是金州前往金州港的官道被拓寬和加固過了。
因為從金州到遼陽就有七百余裡,到沈陽更是有近九百裡,若是一路陸運過去,糧食也得消耗四成,所以南方運來的糧食從金州港上岸後,通過官道運往金州,再從老港通過小船、漁船之類的運往蓋州、娘娘宮一帶上岸,在前半段眾多島嶼可以掩護,而在後半段,因為河流衝擊,沿岸多有沙丘,那些動輒上百噸的巡防艦可不敢追擊進入。
雖說當初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三人是一道來的大清,也是一起被封為親王的,但二人與孔有德完全不是一個待遇,孔有德精專火器,麾下又有不少匠人,一躍成為皇太極身邊的紅人,尚可喜雖然能統禦水師,但大清沒有什麽水師,而他耿仲明更是可憐,他本是遼兵,降了後金,又叛了後金,又降了後金,在清國高層眼裡就是反覆小人,雖說靠著三順王的名頭領了漢軍旗的正紅旗,但與尚可喜的鑲紅旗一樣,都是架子,沒有足夠的牛錄,若不是腦袋上還有秦王的名頭,連金州這個雞肋也拿不到手,畢竟不管怎麽說,金州都是南四衛中最大的城。
漢軍正紅旗本就只有六千兵馬還抽調了大半到了孔有德手裡,防禦錦州去了,而金州城裡除了漢軍旗,就只有蒙古幾個佐領,一共也就能湊齊來三千人,此次出援,還得分兵守城和港口,耿仲明拚拚湊湊,拿出了一千二百人,其中三百蒙古騎兵,二百家丁剩下的就是普通的包衣兵了,為了增加勝算,耿仲明索性抽調了八百築城的朝鮮包衣加入其中,也只是讓隊伍變的龐大一些。
金州到新港不過七十裡,耿仲明走了三日,不斷從逃來的商人、逃兵嘴裡獲得新的消息,尚可喜的水準他知道,若是明軍真要登陸,八成守不住,不如索性回金州,而且耿仲明還想等等旅順的消息,那裡也有千余人,不少還是滿洲八旗的兵馬,看看能不能合兵一處,只是派出的使者一直沒有回信,這讓耿仲明前進的速度越來越慢。
“或許我應該回去,先保金州無逾,那才是我的本分!”耿仲明看天陰了下來,一幅要下雨的模樣,他自顧自的嘟囔道。
但這話也只是說說,已經走了大半路途了,怎麽能折返回去呢,再者說,因為連續的戰敗,清國的高層不再像以往那麽慷慨和公平,若是港口丟失了,不光是尚可喜,周邊的城守都會被處罰,除了擁有愛新覺羅血脈的人,沒有人能在戰敗之後保證能不死。
前些日子下了雨,路面和泥濘,因為運輸糧食和鐵錠的牛車碾壓,這條路上有很多深深的車轍印記,耿仲明正想著要不要先披上蓑衣,忽然發現前面出現了擁擠,走上前去,發現許多人在毆鬥。
“發生了什麽,快點行軍!”耿仲明喝道。
一個家丁說道:“前面被幾輛丟棄的牛車堵住了道路,走在前面的蒙古人下車推車,就發現了這個,他們因為搶奪而打起來了,咱們的人也想撿一些,與他們發生了衝突。”
說著家丁攤開手,耿仲明從他手心裡看到一個銀豆,銀豆不過黃豆大小,但五個也有一兩了,這種銀豆在江南地區很常見。
耿仲明在家丁的簇擁下擠到了前面,正當想要驅趕那些搶奪銀豆的蒙古人,忽然感覺有些不對勁,路旁的松樹林裡似乎有動靜,耿仲明伸長了脖子,擠出人群看去,發現裡面有一簇簇的火花綻放!
趴下!
耿仲明大喊道,率先趴在了泥巴裡。
松樹林裡,阿蠻身邊的兩百銃手躲在樹後,裝填的子藥,自由射擊著,鉛彈如暴雨一般噴射向了亂做一團的蒙古騎兵和漢軍旗的家丁,人群之中綻放起了一叢叢的火花,鉛彈擊中的人像破口袋一樣倒在地上,而被擊傷的馬匹撂了蹶子,亂跑亂踢,踢死踢傷了很多人。
原本和爛泥塘沒區別的道路濕滑無比,前鋒數百人馬擠在一起,慌亂奔跑,沒有人還擊,銃手一直打到道路上再無一個人動為止。
“開始下雨了!”一個銃手如此說道。
秋雨很涼,但下的並不大,卻引發了雨幕和霧氣,這種雨水幾乎不會影響燧發火銃,只需要用蜜蠟擋住銃口就是了。
阿蠻靠在松樹上,遠遠看著路邊,不多時十幾個騎兵踏著地上的屍體和爛泥從霧氣中衝了出來,繼而是更多的騎兵,而在他們後面還有來自步卒沉重的腳步聲和嘶叫。
“走,後撤到防線。”阿蠻大聲吼道。
一群人在稀疏的松林裡後撤,後撤了百步之後,地上開始出現斜插的尖木樁,而樹木五尺高的位置還有藤蔓繩索相連,這個高度士兵彎腰可以過,但馬匹是萬萬過不去的。
蒙古騎兵衝進樹林,想要為死在道路上的同袍報仇,但馬匹面對尖木樁不再前進,繞行的時候還需要騎手砍斷樹藤和繩索,但很快,箭矢破風的聲音響起,那是乞列迷的士卒,他們用的特有的長梢弓,發出的箭矢短粗,但射在蒙古人身上,幾乎都是一箭斃命!
蒙古人留下幾十條人命退了出去,接著便是耿仲明的家丁上前,在雨幕之中,雙方隔著尖木樁和木柵欄,廝殺不斷,耿仲明的家丁想要拆毀木樁,但要承受來自銃手和弓箭手的攻擊,這些不死軍的精銳也可以用削尖的木棍刺殺,混戰了一刻鍾,當幾個震天雷投擲到家丁最密集的地方的時候,戰局再次被阿蠻掌握住了。
阿蠻帶了七八個乞列迷人走出樹叢,隻追殺到了幾個受了傷的漢軍旗的家丁,透過雨霧,發現漢軍旗的旗幟在緩緩向後退卻,但是沒有原路返回,而是登上了附近一個小山。
“將軍,卑職問了幾個家夥,這夥人是耿仲明的手下,一共兩千人,能戰的也就是家丁和蒙古騎兵,卻被咱們殺了至少一半。”一個隊官說道。
阿蠻皺眉,問:“他們的火銃兵呢,不是說有很多火銃兵嗎?”
那隊官是舊軍鎮出來的老兵,說:“將軍應該是沒用過火繩槍和三眼銃吧,他們火銃兵用的就是這種東西,那玩意就算很好的保養,這樣有風有雨的天氣也就能一半擊發,就漢軍旗那種包衣兵,能有三分之一擊發嗎?”
阿蠻微微點頭,不光是火銃,弓箭也是一樣,打濕的箭矢尾羽會掉,弓弦沒有彈性,甚至弓身上的魚膠也會腐爛融化,這種下雨天下,需要用蜂蠟塗抹弓弦,用鹿皮袋子包起來,塗抹清漆,才能避免弓矢不能用的局面,可是對方沒有這種條件。
“咱們要進攻敵人嗎?”隊官問道。
阿蠻拿出望遠鏡,打量著耿仲明的兵馬,他們上了附近一個小山,那小山一側密布著灌木叢和樹林,另一側則是亂石,雜草叢生,唯一上下山的是一條並不寬的土坡,如今已經有朝鮮人在樹立木柵欄了,阿蠻搖搖頭:“他們人多,佔了地利,打不進去的。”
“那怎麽辦?”隊官問道。
阿蠻笑了笑:“我們已經擋住了金州援軍,完成了任務,接下來就是等待我們的援軍趕到,如果你非要我該做什麽,我只能告訴,趕緊弄些薑湯,把帳篷支起來,我們死在敵人手裡不過二十人,但若重視秋雨,明天會有五十個人倒下!”
“可惜了,沒有殺了耿仲明!”隊官說。
阿蠻笑道:“有什麽可惜的呢,我聽說在賞功名單裡,清國中的漢人官將不如東虜官將值錢呢。”
隊官說:“哎呀,那是普通官將,將軍不知道嗎,這耿仲明是秦王殿下欽定的十大漢奸一個,殺一個賞一萬呢。”
在登萊水師的巡防艦隊出現之後,金州新港便是東虜最大的走私港口,與其他港口不同的是,東虜一開始就把這個港口當成基業來打造,而許多在於東虜貿易中賺了大錢的江南商人也教授東虜如何擴建港口才能提升吞吐量。
在擊敗了來自清國水師和走私商人的最後一波反撲之後,艦隊正是進入登州新港,原本四個碼頭已經損壞了兩個,但剩下兩個都是深水碼頭,就連定海號都可以直接停泊,所以僅僅用了半天功夫,主力艦隊攜帶的兩個營共計四千人的士卒上了岸,佔領官廳、倉庫都重要設施,開始設立防線。
因為入冬之後,走私活動會大大減少,秋天是走私最猖獗的時候,所以倉庫裡還有大量的糧食、物資,一時間倒是不需要輜重上岸,沈廷揚果斷調整了上岸順序,炮營上岸協助防守,再就是工兵營清理航道和碼頭,拓展吞吐。
隨著各地的情報匯總而來,確認旅順守將拒降之後,孫伯綸下令盡快奪取金州,在盛京方向的援軍趕到之前,獲得一塊相對優勢的地盤以便展開軍隊!
而收到這個命令之後,余彥比誰都激動,立刻給南關嶺一帶的前鋒將軍阿蠻發去了命令,命其不惜一切代價,先拿下金州,至於耿仲明,反正只要金州拿下了,那就是煮熟的鴨子,飛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