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海笑了笑,說:“那感情好,要是這麽乾下去,俺十幾年就出去了,就是不知道在勞改營能不能娶媳婦。”
老六翻開冊子,給拔海看了看,說:“看到這幾個用紅筆寫的字了嗎?”
拔海翻了翻白眼,說:“俺不認得。”
老六說:“這是都是表現好的重刑犯,用紅筆寫,就是標記出來,只要他們能說服自己家人遷徙到漠北、西域或者朝廷需要去的地方,就能減刑一半!”
說著,老六還念了幾個名字,拔海撓撓頭說:“他們是漢人,俺是女真人,不一樣,按照俺這邊的規矩,打敗了的人,會被當做奴隸,超過車輪高的孩子都被殺掉,女人成為別人的老婆。”
老六說:“是不一樣,但不是因為你是女真人,而是因為你不會說漢語,不會寫漢字,甚至不穿漢人的衣服,去信什麽喇嘛、山神一類的鬼東西,所以你才不能和他們一樣。”
“那俺要是學會了漢語,和你們漢人一樣的話,就行了?”拔海問道。
老六想了想,說:“還是不行,你還得改個漢人的名字,以後有了孩子也得當漢人來養,就行了。”
拔海認真的想了想:“六爺,你教俺學漢話吧。”
老六點點頭:“可以,因為你不會說漢話,我就一直沒有告訴你,如果你能認得兩千個漢字,並且學會寫其中八百個的話,你就能減刑三年。”
“學寫字是不是得花錢,俺以前見牛錄的額真給教書先生送米和銀子。”拔海問。
老六搖搖頭,他說:“不用花錢,是朝廷請來的師父教,但是學的慢,學不好要挨打,打屁股和背。”
拔海興奮的跳起來:“那俺一定要去學,學不好挨打算什麽,就應該挨打。”
“六爺,你教俺漢話吧,俺這裡有個老爺給的半盒煙,可以答謝你。”說著拔海從身上掏出半盒煙來,老六擺擺手:“不用了,我不抽這玩意,你以後幫我看著點隊伍裡的女真人就行了,誰有其他想法,就告訴我,另外,這事兒跟他們說說,如果想學的話,一並帶來。”
拔海重重的點頭,老六滿臉正色,說:“先教你一句介紹自己的話,跟我念,我是癟犢子!”
“我是癟犢子!”
“我是騷韃子!”
“我是騷韃子。”
兩個人一個人教,一個學,空氣中充滿了歡樂的氣氛,已經是夜裡,外面傳來了幾聲鳥叫,拔海忽然一把將老六按在地上,拖著他進了一邊的草叢。
“你他媽幹什麽。”老六掙扎著。
拔海臉色嚴峻,說:“六爺,有人,有人!”
老六立刻不動了,聽了聽:“那不是飛龍的叫聲嘛。”
拔海說:“不是,是人發出來的,對,肯定是,我們八旗,不,那些東虜就是喜歡用這種鳥叫聯絡。”
老六見拔海那認真的樣子,不再去懷疑,而是抬頭看了看黑森森的林子,不多時,鳥叫消失了,老六看到一個黑影竄了出去,那很快消失在灌木叢中,那黑影身材矮壯,有個小辮子在腦後跳躍,羅圈腿,定然是個韃子,老六低聲說:“我們得告訴方大人!”
“不行,六爺,咱們說了他們也不會信的。”拔海說道。
“那你想怎麽辦?”老六問。
拔海當即說道:“抓一個,或者找到證據。”見老六明顯有退縮的意思,拔海說:“六爺,如果咱能辦到,俺能減刑,你能受賞。”
老六聽了這話,想起那白花花的銀子,咬牙說:“乾!”
二人貓著腰鑽進了林子裡,拔海掰斷樹枝,拔出老六的匕首削尖了,然後又弄了一根樹枝,用樹皮搓成繩子,與撕下來的衣服一道,把匕首綁在頂端,遞給了老六,二人一前一後,向著林子深處走去,他們提著長矛,左手掩住眼睛防止被樹枝刺傷,接著月光在林子裡穿行著,在拔海的提示下,二人發現了被蹭斷的枝條和踩出的腳印,到了樹林和已經撂荒的田地交界的地方,地上有嚼爛的野麥子還有吃剩下的果子核,甚至還有從甲胄上脫落的銅釘泡。
白天的時候,二人帶著方天華和幾個夜不收來到了這個地方,夜不收中有一個把總,近四十歲了,經驗最為豐富,他看過之後對方正化說:“大人,這個韃子說的沒錯,確實有人在這裡潛伏過,應該是兩個人,他們應該是來偵查的。”
“偵查?難道他們向攻下這裡?”方天華臉色微變,問道。
把總說:“為什麽不呢?”他指了指正在強烈拂動的茅草,說:“您看,這麽大的海風,估計是台風要來了,台風來了,就不會有分遣隊在這裡上岸,我們也得不到任何支援,至少有五天來攻擊我們,而我們呢,除了大人麾下五十人和逗留在此的十幾個夜不收,就只有一百多個重刑犯了,如果偷襲的話,我們很容易被殺死在下面的營地裡,就算是強攻,山上的堡壘也不是六十多人能守住的。”
“那你覺得他們上岸了嗎?”方天華問、
“沒有,島上應該只有一些斥候,如果他們上來超過五十人,就會進攻營地了,但很快會來,在台風來之前上岸。”把總說道。
方天華問:“真的會來台風嗎?”
“大人,我從崇禎十二年就在這裡了,不會有錯的。”把總說道。
“大人您看,狼煙!”老六指著塔山上的堡壘,大聲說道。
方天華微微點頭,說:“快,老六讓所有人出動,把營地毀了,燒了房子和倉庫,所有撤到山上去!”
鼇拜站在岸邊的,看著從漁船上下來的甲兵罵罵咧咧的下來,然後像死豬一樣趴在地上一動不動,或者吐的昏天黑地,眉頭不禁皺了起來。
兩個月前他就收到消息,說是長生島上有明軍活動的跡象,他還親自上來偵查過兩次,後來山頂的那個堡壘漸漸成型,而在山下營地進進出出的小船越來越多,接著複州和蓋州乃至更北的地方都是出現了敵人分遣隊騷擾的痕跡,莊子被襲擾,莊頭和大牲口被殺,莊子被點燃,那群人會在水井裡下毒,或者扔進去一些死羊死豬之類的東西,或者狙殺城頭的士卒、軍官。
他們的行為無所不用其極,來無影去無蹤,發生過的幾次交火只打死了一些,卻沒有抓住一個活口,有些人的身上綁著火藥,會和追捕的人同歸於盡,如果不是有養狗的習慣,或許損失會更大。
但是又一個問題迫在眉睫,去年蓋州播下種子冬小麥和開春種植的高粱都要到了收獲的季節,已經有跡象表明,他們會趁著糧食成熟乾燥的時候放火焚燒糧田,這可是完全無法接受的,長生島這個釘子必須拔除,而台風的到來給了鼇拜機會。
他帶了一百個葛布什賢哈超和三百甲兵及一些朝鮮包衣上來,準備快進快出,滅掉島上這些守軍,毀掉堡壘和營寨,然後離開,卻不曾想被提早發現了。
明軍逃離前燒毀了營寨,這意味著全軍要面臨台風帶來的暴雨,鼇拜想到暴雨,連忙驅趕地上的甲兵和朝鮮包衣去搭建帳篷,他可不想一場暴雨之後,三分之一的人爬不起來。
兩個晚上加一個白天的狂風暴雨過去了,島上一片狼藉,鼇拜雖然意識到了台風的厲害,卻終究不懂如何防范,帳篷在大雨到來之前就被席卷一空,如果不是找到了一個山洞,或許會全軍覆滅,但是當早上所有甲兵出來的時候,留在岸邊的漁船大半被吹到了岸上,有些已經損毀,至於船上的物資,幾乎沒有剩下什麽,好在發現了幾匹明軍遺失的騾子,眾人殺了吃,鼇拜命令先把完好的漁船送水裡,以備後撤之用,準備妥當之後,再行進攻。
進攻持續了一個早上,但是堡壘依舊聳立在那裡,原因很簡單,堡壘裡儲存了足夠多的武器,飛雷、火銃都是不少,而方天華大膽的將武器分發給了部分勞改犯,而最終證明這是正確的,在老六的指揮下,勞改犯表現的非常英勇,甚至戰死了七八個,特別是拔海,他手裡的長矛刺死了三個人。
“你看,他們在整備船隻,還造了一些木筏,我想他們要撤了!”方天華用望遠鏡眺望著港口,說道。
夜不收的把總想了想:“確實如此,我們早就發了狼煙,晚上也點燃了烽火,金州那邊不可能不知道,台風一走,就應該派出支援,我想敵人會明天一早發起攻擊,如果還打不下的話,就會撤退,防止被咱們援軍堵在島上。”
方天華微微點頭,說:“我們應該想法子攔住他們!”
把總說:“大人也看到了,那群人全是白甲兵和葛布什賢哈超,都是精銳中的精銳,咱們能守住靠的是地利和火器,實際上如果再給他們五天,我們也守不住的,如果我們離開堡壘,肯定不是他們的對手。”
方天華說:“不用全部出去,我們可以趁著夜色去海灘,把船錨砍斷,一個晚上,肯定會有漲潮或者落潮,無論是帶走他們的船隻,還是帶到岸上,我們就贏了。”
“好,晚上我帶幾個夜不收去。”把總說。
方天華微微搖頭,說:“不用,我們從勞改犯裡挑選幾個也就是了,他們曾經是戰士,有技藝在身,如果完成了任務,隻用減刑、賞銀就行了。”
把總愣住了,微微點頭,畢竟即便失敗了,也就死幾個勞改犯,總好過讓他手下人去拚,畢竟他麾下那些能說滿語和蒙古語的弟兄都是夜不收的精華,損折一個都夠心疼的。
方天華召集了所有參戰的勞改犯,挑選自願者,最終老六和拔海主動要求去,其實說起來,只有拔海是主動去的,老六則是報恩,如果白天不是拔海眼疾手快,刺死那個白甲兵,或許他的腦袋就被骨朵給敲碎了。
到了夜晚,二人去了沒有的裝具,帶了弓矢和順刀,從後面的懸崖下去,一路穿行過了樹林,從灌木叢中爬了過去,很快便抵達了海灘,二人在汙泥裡匍匐前進,發現停船的海灘,守衛都在遠處的林子裡烤火,二人全身被淤泥覆蓋,爬到了停泊區,割斷錨鏈,綁縛木筏的繩索,甚至用匕首把船慢慢摳出洞來,忙活了許久,才爬上岸,原路返回。
然而林子裡出現了東虜的斥候,二人被逼了回來,索性不再跑,鑽進了灌木叢中,想著等明日天亮了再說,老六趴在地上,感覺肋骨被石頭咯的生疼,嘟囔著去摸,眼角瞥到了篝火旁的一個正吃飯的漢子,那漢子摘了鐵盔,腦後的辮子只有兩指長,幾乎就是個光頭,臉上無須,老六一眼便認出來,那是勞改營的時候的同伴阿拜。
“拔海,你能幫我一起抓那個人嗎?”老六問道。
拔海看了一眼,發現那篝火離的其他遠的很,倒也不難,問:“他是這支兵馬的統帥嗎?”
“不是,那個人叫阿拜,是一個女真獵人,當初和我一起在勞改營的,卻逃脫了,若不是他,我也能像黃德那樣成為勞改營的營頭。”老六說道,接著他眼睛一轉,說:“我們要是抓到他,我就能成為營頭,那樣我就有權力增加你減刑的時間了,而且還可以放假讓你去旅順那邊的莊子裡看你的家人。”
“好,咱們去抓他。”拔海聽到後面的話,連忙說道。
二人等著,待篝火旁的人都睡著了,悄麽聲的走了過去,鼇拜聽到腳步聲,睜開眼一看,面前的臉很熟悉,他喊道:“老六!”
鼇拜坐起來,卻忽然感覺腦後一疼,便是不省人事了,接著老六和拔海一道,用鼇拜身下的牛皮裹了他,拽著進了林子!
進了林子,老六一把拽下鼇拜的褲子,看了看屁股上的印記,哈哈大笑:“果然是這孫子,有印記在,沒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