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成業微微點頭,他知道,若是能完成這個任務,五十個銀圓就會變成八十個,足以讓他下定決心了,劉成業說:“范老爺,探航道可以,咱也熟悉這個手藝,但是......。”
“放心,銀錢不會短少你的。”范興有些不耐煩的說道。
劉成業臉色凝重起來,范興的大方他是見識過的,一個當他向導逛一逛下城區的小孩兒都能得一個銀幣的賞,而且他還付了一半的薪資,對此劉成業一點不擔心,劉成業說:“范老爺,小人不是說錢的事兒,您也知道,航道和堡壘是荷蘭人的命,抓住可是要吊死或者燒死的,您得依著小人,若是被發現,一切聽小人的。”
“好!”范興認真的說道。
劉成業的經驗很豐富,降下船帆,小心的劃著,沿著海岸線走,有時甚至用竹竿撐著岸邊,以防擱淺,夜幕之下,小船躲過哨兵,進入了鹿耳門,劉成業放下測深錘和探杆,不時向范興匯報著數據,而范興則依靠著一盞油燈在紙上寫寫畫畫,各類曲線、直線和數字躍然紙上。
砰!
在測量快要結束的時候,一聲炮響從沙洲上的堡壘裡發出,炮彈射在了距離小船不到三十步遠的地方,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水柱,劉成業立刻說道:“范老爺,荷蘭人發現我們了!”
正說著,炮聲不斷,而在身後,一艘小船正在風帆和船槳的帶動下快速駛來,距離不到一裡了。
劉成業奪過范興手裡的冊子,包進口袋裡,塞進了他的懷裡,脫掉了大部分的衣服,升起船帆,收起探杆和測深錘,大體測量了一下方向,然後用繩索和木杆固定了船帆,二人各自持一個竹筒,小心的沉入水中。
小船在風力的鼓蕩下向著外海去了,荷蘭人的兩艘小船快速的追去,其中一艘船上,馬格爾少尉壓下了身邊士卒的火銃,說:“不要開火,他們的的船速降低下來了,我們抓住他,交給楚尼斯總督,總督大人會熱情的招待他們的!”
幾個荷蘭火槍手都是笑了起來,楚尼斯總督是荷蘭東印度公司董事會在大員的最高代表,他是無冕之王,擁有一切生殺予奪的大權,而對付敢於窺視大員的人,楚尼斯總是給予最殘酷的刑罰,無論是西班牙人、葡萄牙人還是鄭一官的人,畢竟荷蘭這這片海洋上最強大的海上力量。
“用火燒死還是讓狗咬死呢,我賭一個金杜卡特,是火刑,總督大人喜歡火焰的顏色和燒熟的味道!”一個士卒打賭說道。
“我賭是絞刑!”另一個人輕松的說道。
馬格爾少尉的臉色卻是變了,因為他發現對面那個船上根本沒有人,那幾件衣服是木架支撐起來的,也無人操帆!
“回去,搜索這裡的沙灘,讓切之丹和那些土人猴子都起來,搜尋這裡每一片土地,總督大人雇傭他們不是讓他們在妓女的肚皮上睡大覺的!”馬格爾憤怒的吼叫起來。
熱蘭遮城,總督府。
楚尼斯總督從裡間的房子裡走出來,馬格爾借著他開關門的機會,還能看到兩個日本女人豐腴的白軀,看來楚尼斯的興致還不錯,沒有受到昨晚開炮的影響。
楚尼斯是個三百斤的大胖子,袒露的肚腩上滿是毛發,他從酒架上取下酒瓶,倒了一杯威士忌,看了看馬格爾,又給他倒了一杯,在楚尼斯的眼裡,馬格爾雖然迂腐、古板,卻是熱蘭遮城城防最倚重的男人,他坐在椅子上,說:“也就是說,你沒有抓到那個窺視我們港口的蟊賊!”
馬格爾喝了酒,說:“很抱歉,總督大人。”
楚尼斯哈哈一笑,說:“沒有關系,我的朋友,雖然沒有抓到他,但我猜測到是誰了,事實上,德揚已經去抓了。”
不多時,一個高瘦的男人推門而入,他有著一張白皙的臉,恰如他的名字德揚一樣,這個男人很年輕,不乏魅力,德揚是巴達維亞地區某個大人物的情夫,馬格爾本能上不喜歡這個靠著賣屁股上位的商務專員。
“抱歉,楚尼斯總督,我們沒有抓到人,隻取來這些。”德揚有些擔憂的拿出一個公文包,拿出了一些燒毀的信件。
德揚拿起其中一塊,指了指上面的印鑒,說:“這是明國大都督府的印鑒,在明國是高於皇帝的存在,而據那個酒館的活計說,那個男人說的漢語有濃鬱的北方味道,說是陝西方言,那裡喜歡用驢的糞便罵人,叫驢球子!”
“很顯然,是明國人乾的,他們擁有了一支強大的海軍,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在這片大海上攫取利益了!”楚尼斯揮舞著肥大的拳頭,大聲吼叫道。
德揚用力的點點頭,他轉動楚尼斯桌子上的地球儀,食指指在了奴兒乾都司和苦夷島,說:“他們已經壟斷了這個位置的貿易,我們合作的捕鯨船受到襲擊,而在這個島上,他們獲得了進入日本的一條走私道路,那幾個明國北方的商人擁有壟斷性的貿易特權,他們從這塊寒冷的大陸獲得上好的毛皮,從日本得到白銀和硫磺!”
“這是對荷蘭的挑釁,對東印度公司的挑釁!”楚尼斯吼道。
馬格爾眉頭皺起來,他知道這是楚尼斯完全無法接受的,在遠東地區,荷蘭的利潤點就是靠著台灣島進行貿易,而壟斷和日本的貿易則是最大的利潤,而如今有人挑戰了荷蘭人的地位。
德揚適時的拿出一封書信說:“事實上,我們該考慮一下南京明國攝政大臣錢大人的提案了,和南京明國、韃靼人甚至鄭一官合作,滅掉這個北京明國這個秩序的挑戰者!”
楚尼斯把一杯威士忌直接倒進了嘴裡,一拳砸在了桌子上,狠狠的說道:“是時候了,是時候了!”
熱蘭遮城是建立在沙丘上的,那裡不方便的交通和較小的面積不足以供應更多人的生存,而荷蘭人不會讓外人接近他們的堡壘,所以熱蘭遮下城區就建立在熱蘭遮城內港的土地上,這樣熱蘭遮城不僅可以作為最後的防線,還能保護港口、倉庫等這些商貿帶來的財富。
荷蘭人在熱蘭遮城經營了十幾年了,下城區已經有很大的規模,與熱蘭遮城這個軍事堡壘不同,下城區已經形成了規模巨大的商業區和居民區,甚至有商賈在這裡定居,荷蘭人與其他殖民者一樣,對下城區疏於管理,這裡混亂不堪,充斥著各色人種,往來的商賈都帶著護衛,以備不測。
范興坐在一處以閩南菜為主的客店的二樓,看著一隊士兵把他在酒館裡的一切東西帶走,與昨晚不同,如今的范興換了一副裝束,一身肩衣和一條肥大的褲子,加上月代頭,以及時不時的點頭哈腰,十足的日本人的打扮。
“范老爺,您......您真是千面郎君呀。”劉成業登上二樓,看到范興,笑哈哈的說道。
范興微微一笑,從懷裡掏出一個鹿皮口袋,放在了劉成業的面前,說:“這是尾款,你的服務很讓我滿意。”
劉成業本不欲點查,他相信范興的誠信,但是收起來的時候一掂量,劉成業就感覺不對,打開之後發現多了不少,而是裡面還有兩枚上好的緬甸寶石。
“范老爺,多了。”劉成業說道。
范興微微搖頭:“多了算賞你的,畢竟你救了我的命。”
劉成業連連道謝,要了幾個好菜,要請客,看他熟絡的模樣,顯然認識這家的老板,待菜上來,劉成業問:“范老爺,您接下來有什麽打算,馬尼拉、巴達維亞、升龍城、馬六甲,只要是海上的這些港口,小人多半去過,可以為您服務,小人也認識許多人呀。”
范興擺擺手,說:“熱蘭遮城是我的最後一站!”
劉成業難掩心中的失望,說:“像您這樣大方的雇主可不多見,小人聽您是北方口音,應該是北面來的,聽聞秦王在大興海貿,只要是海狗都可以發財,您可以幫小人引薦一下嗎?”
范興微微點頭,說:“像你這樣經驗豐富的水手,在天津可以成為船長,一年領至少三百兩的薪資,若是進入水師,薪資少一些,卻也能有官身。”
“您有門路引薦一下嗎,這些都可以作為中介費或者其他什麽的。”劉成業又把那口袋推向范興。
范興微微搖頭,說:“我不能帶你走,我還有其他的活計,怕是愛莫能助了。”
見劉成業失望,范興又說:“成業,我可以這麽叫你嗎?”
“當然,當然!”劉成業說道。
范興說:“成業,我這裡有個活計,可以讓你發財,甚至弄個官身也不難,但是要大膽、心細還要忠誠,你能做到嗎?”
劉成業聽到發財、官身瞬間臉色漲紅了,但又聽到忠誠兩個字,就有些猶豫了,忠誠!怎麽才叫忠誠劉成業不知道,但不忠誠的結果他知道,那個時候,死都成了妄想。
“范老爺,您也知道,小人就是個老海狗,沒多大本事,您能不能先把這活計說一說,讓小人先了解一番。不過您放心,乾和不乾,小人都不會讓第三個人知道的。”劉成業拍著胸脯說道。
范興說:“大員的形勢你比我更清楚,這上面有幾股勢力,除了荷蘭人,還有土人生番,除此之外就是各地漢人頭家,對吧?”
劉成業點點頭,生番是本地的土人,而頭家是從福建遷徙過來的漢人,有些是當初顏思奇、李旦那些在日本密謀推翻幕府的海盜團夥遷徙來的,有些則是商賈在這裡定居的,其中不乏鄭芝龍安插進來的,他們與荷蘭人的關系還算和睦,接受荷蘭人的統治,提供稅糧、各色服務,在面對土人的時候,他們也會聯合在一起。
“我需要有個人在島上生活下來,偵知情報、消息,了解這些頭家的底細,誰是荷蘭人的走狗,誰是鄭芝龍的暗樁,誰和荷蘭人衝突最大,誰又有野心,那些可以收買,哪些可以震懾!”范興說道。
劉成業說:“如果不拚命不動刀子的話,小人倒是能乾的了,就是怕乾不好,畢竟小人就是個海狗,那些頭家都是大人物。”
“你若應了我,我也可以幫你變成大人物!”范興笑道。
“怎變?”劉成業問。
范興道:“在這裡,有錢有人就是大人物,我在港口那條船你應該看到的,上面都是卷煙、毛皮、參茸,上等的好貨,至少值萬兩,都可以給你,而且福建總兵王大人是我的朋友,你也可以借著他弄到福建的移民、軍械、商貨,甚至你可以認他為乾爹,方便來往!”
“總兵!乾爹!”劉成業跳了起來。
“我乾,我乾!范老爺我乾!”劉成業再也不猶豫,拍著胸脯說道。
范興問:“那你知道如何證明自己的忠誠嗎?”
劉成業一時語塞,他的腦袋正在以這輩子從未有過的速度運轉著,他思前想後說道:“我有一個兒子,唯一的兒子, 十三歲了,您可以帶走,或者送到總兵大人的府上,我還需要一個副手,對一個副手,您得給我安排一個,恩.......帳房,對,帳房,我手裡的銀子從未超過二十兩過,也不會用算盤,您一下給了一萬兩的貨物讓我經營,一個熟練的帳房是不能少的。”
“我還可以寫一封信,把我曾經與鄭芝龍為敵,還有昨晚的事情寫上,按手印,這樣的話,荷蘭人和鄭芝龍知道我與您的合作,會殺了我,我.......我只知道這些了。”劉成業絞盡腦汁,想出各種各樣的方案,一直到腦袋混沌之後,才有些不滿足的說道。
范興笑了笑:“夠了,已經夠了,這足以證明你的忠誠了。”
劉成業咬咬牙,俯低身子,問:“范老爺,不不不,范大人,卑職想知道,您的上官是.......。”
“秦王!”
“秦王?”劉成業捂住自己的嘴,強迫自己把那兩個字咽回去,他臉色變幻了幾次,正色說:“范大人,您放心吧,卑職這腔子血,就賣給您這識貨的人了,便是死了,這輩子也是值得了。”
范興笑了笑,說:“成業,你有野心,也有本事,我如果能做到兩點,你肯定能做好這件事。”
“大人賜教!”劉成業抱拳問。
范興指了指桌上的鹿皮口袋,說:“第一,別怕花錢,第二,別怕賠錢!”
劉成業撓撓頭,說:“小人出身貧賤,難免有些........。”
范興哈哈一笑,說:“如果遇到要花錢的時候,你就在心裡告訴自己,反正不是你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