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要見張宗亮，高蕾顯得興致缺缺的，但是我們心裡都清楚，我們和張宗亮之間，總會需要個了斷，這一面也是必見不可的，縱然高蕾心中有一百萬個不情願，我們也無路可退。

　“老公，一會見到了亮哥，他如果讓你留下，你怎麽辦?”高蕾不施米分黛、素面朝天的看著我:“當初，我選擇跟你在一起，不圖別的，就是想要一份安穩，因為你跟我認識的其他男人不一樣，你踏實、善良，沒有什麽壞心眼……但亮哥也不一樣，他很擅長於琢磨別人的心理，你心這麽軟，如果他跟你打感情牌，我拍你會招架不住！”

　“放心吧，我不會同意的！”我伸手摸了下高蕾的頭:“你別胡思亂想了，剛認識亮哥的時候，那時候我剛步入社會，我總感覺作為一個弟弟，就應該對自己的大哥言聽計從，所以無論他說的話是對的，還是錯的，我都會全心全意的去實行，哪怕他說…他說……！”

　“他說什麽?”高蕾笑看著我。

　“哪怕他說，讓我最喜歡的女孩去賣。”我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伸手攬住了高蕾的肩膀:“我雖然年紀小，但我也是個男人，在北京的時候，你夜不歸宿，我總是整夜整夜的睡不好覺，總是一支接一支的吸煙，我不敢想象，你在外面遭遇的會是什麽，也不敢想象，你和其他陌生男人纏綿的樣子，我不敢想，也害怕想……”

　‘刷！’

　高蕾伸手，按住了我的嘴巴:“老公，在我們認識的時候，你就知道我是什麽身份，但是你沒有嫌棄我，這就是我決定對你托付終身的原因，你是個單純的人，但是我是個風塵女子，我知道跟我在一起，對你很不公平，但是我無法抑製，我愛你，真的愛你！”

　“我知道！”我點點頭，想對高蕾笑一笑，但怎麽也擠不出一個笑容，我的心情也很亂，但絕不能對高蕾表露，我厭倦了在亮哥身邊的日子，因為他帶我們做的，並不是混子，只是個雞頭。

　“別在家裡說這些事，被奶奶聽到了不好！”高蕾伸出手指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找亮哥之前，咱們先出去走走吧，好麽?我好久沒喝酒了，陪我喝點啊?”

　“行啊，喝唄！”我此刻的心情也挺鬱悶的，所以就欣然同意了。

　十五分鍾後，環路護城河邊的河堤上。

　我和高蕾相依相偎，身邊擺著不少的空易拉罐，下酒菜也簡單的可憐，只有幾袋榨菜，亮哥給的那一千塊錢，除了給奶奶買了一些禮品，和高蕾回家一趟用了一些，本來就所剩無幾了，所以我們倆的生活過的也挺拮據的，能喝的上這頓酒，對我們來說，就已經很奢侈了。

　“老公，我敬你！”高蕾左手拿著一包榨菜，右手用易拉罐跟我撞了下杯。

　“祝我們白頭偕老，生死不渝！”我也仰起頭，把剩下的半罐啤酒喝幹了。

　彼時正值夕陽西下，落日的余暉灑在高蕾的側臉上，看著她喉嚨蠕動的樣子，那一刻我感覺感幸福。

　之後的幾年裡，我明裡暗裡的泡過很多女孩，往往飯店、歌廳、燒烤、夜店一條龍下來，動輒就是成千上萬的消費，但從來沒有一個姑娘，願意陪我安靜的坐在馬路邊，一手拿著兩塊五的雪花啤酒，另一手拿著五毛錢一包的榨菜，兩個人看著夕陽，把酒言歡。

　青春是什麽?

　我認為，青春就是荒唐，青春就是不斷地做著別人看似傻逼，乃至於多年過後，自己也覺得傻逼的事，青春就是就是多年以後，哪怕你自己一個人在午夜睡不著的時候，回憶起當初做過的事，自己都能尷尬的笑出聲來，暗罵一句自己是個傻逼。

　青春的珍貴之處也在於，你大罵自己是個傻逼，也對於當初走投無路的事豁然開朗，忽然有了一百種迎刃而解的方法，你還想回去做個傻逼，但是再也回不去了。

　我很慶幸我的青春裡有一個叫高蕾的女孩，她來過。

　‘咕嚕！’

　高蕾一口喝幹了一罐啤酒，隨後打了個酒嗝，憨呼呼的看著我:“老公，你說亮哥今天找你，是想說什麽啊?”

　‘啷當！’

　我伸手，把手裡的空易拉罐順著大壩的斜坡滾了下去，隨即滿不在乎的說道:“還能說什麽，無外乎就是他之前怎麽看走了眼，以後一定會好好栽培我一類的話唄……但是現在他說的話，我一句都不信，當初離開安壤的時候，亮哥信誓旦旦的說，只要賺到了錢，他就會帶著我們，重新回到安壤打天下，可是這半年多，他已經賺了幾十萬了，這些錢是他開小賭局好多年都賺不到的，他已經有錢了，但還要堅持回北京，這說明什麽?呵呵！”

　“我有時候忽然發現，你就像有人格分裂症一樣！”高蕾仔細的審視著我:“有時候我覺得你傻的可憐，可偏偏有時候，又覺得你出奇的聰明。”

　“我並沒有多聰明，但也沒有你眼中的那麽傻！”我伸手又打開了一罐啤酒:“其實很多時候，無論是亮哥、還是磊磊，我都知道他們做的事情是錯的，也知道什麽事情該做，什麽事情不該做，但也只是心裡清楚而已，他們決定要做的時候，我還是會義無反顧的陪他們去做，因為他們是我大哥！是我兄弟！”

　“正因為我了解你的性格，所以才怕你會一時心軟，跟著亮哥回北京！”高蕾慢慢沉默了下去:“我已經這樣了，什麽都不在乎，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什麽都可以付出，也什麽都無所謂，我不想回北京，只是因為我怕有一天，亮哥不僅會利用我們，他也會利用你，咱們在北京的時候，我總會做惡夢，我夢見你和亮哥一起惹了禍，但是最後亮哥相安無事，卻把你推到了萬劫不複的境地！”

　“放心吧，我肯定不會答應亮哥的！”我抬頭悶了一口啤酒:“我就算再不了解這個社會，但是不是跟對了一個好大哥，我心裡還是清楚的，如果亮哥覺得我不行，那大可以像扈濰一樣的把我推開，讓我去自謀生路，而不是每天用花言巧語騙我，卻什麽都不兌現，當初跟亮哥在一起，哪怕他是帶著我上北京去偷、去搶，那麽他現在叫我跟他回去，我都會義無反顧的拎包就走，可是帶女孩這行不一樣，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用我的女人去賺錢！這種被當三歲孩子哄的日子，我受不了，也過夠了！”

　“老公，謝謝你！”高蕾探過身子，在我的唇上就親了一下，隨後很幸福的把頭依偎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伸手摟住高蕾的肩膀，靜靜的坐在了原地，其實此時此刻，我的心情是無限糟糕的，早在我們離開北京的時候，我就想好了，只要一到了安壤，我肯定就不會再選擇回北京了，但是離開張宗亮，對我來說最現實的問題，就是我和高蕾應該怎麽相處，又該怎麽生存，在北京的時候，我和高蕾為了一些瑣事，經常性的就會發生矛盾，但那畢竟是在北京，我們都舉目無親，只能彼此相互依靠，所以很多小矛盾，都被雙方下意識的就給忽略了，可是回到安壤之後，我們倆雖然沒有生過氣，可我心裡清楚，這些都是被歸鄉的幸福感暫時的壓住了，一旦將來我們爆發了衝突，很容易就會變得無法收拾。

　回到了安壤，我反而有些後怕了，我怕我會失去高蕾。

　“老公，既然咱們已經決定不回北京了，那不如咱們倆，明天就去找一份工作吧，安安穩穩的，多好啊！”高蕾完全沒注意到我的變化，幸福洋溢的看著我。

　“我不想找工作！”我努著嘴，輕輕搖了下頭。

　“不找工作，那咱們倆幹什麽，就每天在家裡，指著奶奶養活啊?咱們倆已經這麽大了，可以自食其力的！”

　“我還是想去社會上闖一闖！畢竟我當初跟亮哥在一起，也是這個初衷，雖然沒混出什麽名堂，可我也不想就此放棄！”我沉默了一下，繼續開口:“我當初選擇混社會的時候，就是因為一個我沒能保護的女孩，雖然我現在依然什麽都不是，但是我相信，我會有出人頭地的那一天！”我摟著高蕾的手臂又緊了一點:“我還得保護你呢！”

　“你能選擇為了我，去繼續做一個小混混，我已經很感動了，可是能保護一個人的辦法有很多，你沒必要非得選擇最危險的這一條啊！你如果繼續這麽下去，就等於把青春和前途都壓在上面了！”

　“這是最危險的，也是最有效的！”我拍了一下高蕾的頭:“放心吧！我心裡有數，我既然選擇了這條路，那麽不管有多大的委屈，多大的磨難，我都能接受！我和磊磊當初是一起跟亮哥走的，既然我現在決定脫離亮哥了，大不了就去找磊磊，我們兩個從頭再來唄！”

　“嗯，我相信我老公是最棒的！”高蕾見無法勸說我，只能順著我的意往下說:“只是，如果咱們都離開亮哥了，那張琳怎麽辦?”

　“……”

　提起張琳，我臉上的表情瞬間就凝固了，我長到20歲，接觸的女孩子並不多，也自詡沒傷害過任何女孩子，唯一的一個例外，就是張琳，這個單純的女孩子，已經快被我傷害的體無完膚了。

　“我相信只要我不走，張琳也不會回去的，只是不知道以後再見面，我該怎麽面對她！”我拿起最後的半罐啤酒，緩緩的順著喉嚨灌了下去。

　“唉...”

　青春幾多愁瑣，

　一杯清酒，半聲歎息。

　‘當啷！’

　最後一個啤酒罐被我扔出了好遠，我也站起身整理好了心情，準備跟亮哥攤牌，因為那個當初讓我無比期待的北京，早已經沒有了我心中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