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邊,薩普倫多同樣在感慨著,龐大的身體站起來,隨後又坐下去,緊接著再一次站起來。冰冷的地面像是怪物的舌頭,舔舐著薩普倫多的身體,讓他時刻都處在焦慮之中。
哪怕薩普倫多知道自己在某種程度上,已經沒有了所謂的身體,也不可能感受到什麽冰冷。
他聽說過有人在肢體被截斷之後,也時常會有“肢體還存在”的錯覺。現在的自己,恐怕也是類似的情況吧……
死亡氣息的爆發,作為亡靈龍的他當然是第一時間感受到了。然而他的反應和其他種族有一個很大的不同,因為他自己就是亡靈的關系,而亡靈族裡,強者對弱者有著絕對的威懾力,所以根本不用擔心亡靈什麽時候上門找他麻煩。
然而龍族卻會那麽做,而且在他看來,他們很快就會那麽做了。
他已經忘記了時間。自從變成亡靈的樣子之後,他就一直鬱鬱寡歡,腦子裡一直都是自己在龍島上的暗戀對象,那美麗的小白龍莎莎……
然而以他現在的這個樣子,是絕對不能回到島上的。
龍族對亡靈的仇恨,他作為曾經龍族的一員,自然是再清楚不過。
一直以來,亡靈一族就是大陸公敵。龍族最在意的是他們之中的自己的同類——不過準確地說,當一頭龍變成了亡靈的時候,他就已經自動被龍族排除在外,甚至會被當成龍族的敵人。而薩普倫多自然是被討伐的對象,至於導火索,自然就是那天突然傳遍整個大陸的死亡氣息。
那道氣息的可怕程度,可以說是空前的,而能夠爆發出如此氣息的亡靈,必然能夠輕易地將全世界的亡靈統合到一起……
龍族不可能對那樣強度的死亡氣息坐視不管,這樣下去搞不好亡靈什麽時候就要翻身做主人,就算龍族不出手,其他種族也絕不會讓那樣的事情發生,而治理亡靈最好的手段就是把他們——包括薩普倫多自己也一起清理掉!
眾所周知,龍族的生育率低得可憐,以至於目前為止整片大陸上只有大約300左右的巨龍,而且其中中年期和老年期的龍居多,以至於再過一段時間可能就要面臨龍口結構問題。
龍族高層對每一頭新生和死去的龍都非常重視,因為每一例這樣的事情發生,都會對整個龍族造成影響。
可是對待亡靈龍,龍族的態度卻是非常堅決。他們尊重那些巨龍的死亡,因此更不能讓他們以那般醜陋的模樣在大陸上亂逛,以至於把龍族高大偉岸的形象丟個精光。
不過這還只是名義上的原因,更重要的是,一些受到操縱的亡靈龍對龍族自己來說,還是一個巨大的威脅,他們不可能放任這樣的威脅在野外成長。
自己所在的這個第七谷,這幾天就已經迎來了不少惹是生非的人類小鬼,除了吵吵嚷嚷之外倒也沒有別的什麽,薩普倫多一個小小的伎倆就讓他們找不著北。可是他總覺得人類突然這麽頻繁地訪問這裡,大概是有別的目的。
畢竟這種地方只要是一個活物,都能感覺到讓人窒息的死亡氣息。
“所以,你覺得我怎麽可能回到龍島呢……”薩普倫多又歎了一口氣。
“很容易。”
江星瀾的回應,讓依然沉浸在絕望之中的薩普倫多,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要怎麽做?!”薩普倫多的聲音有些發抖。
“不著急,”江星瀾不慌不忙地搖了搖頭,仿佛有些累了似地恢復龍形,
隨意地側臥在地上,“現在,我要你先回憶一下你之前所看到的東西——你知道我指的到底是什麽。” “你是說……”薩普倫多眼眶中的火焰都都有些收縮了。
在那神秘的微光之中,自己所看到的,從亙古流向未來的永恆之河中,顯露出的幻影……
薩普倫多曾經看過龍族的密典,其中記載,他所生活的世界只是一個圓球,天上的星星,每一顆都是很大很大。而在這無數的星星中,有一些得天獨厚的星星,它們上面也有天空,也有大海,也有陸地,可以說跟這個世界並無二致。
以前這些他讀了並不明白,但現在他懂了。
片刻之後,薩普倫多見證到了生命中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奇跡。
“接下來,不管發生什麽也不要抗拒,只要保持自己神智清明就好。”
江星瀾提示道,隨後就像是變魔術一樣,一個巨大的七芒星魔法陣突然出現在薩普倫多身下,紅色、藍色、青色、黃色、金色、黑色、銀色,七種截然不同的色彩交替出現,逐漸交錯成一道絢爛的光芒,將薩普倫多的身體籠罩。
幾乎在同一時刻,薩普倫多感到海量的信息正在流入自己心中。不,準確來說,是自己融合了進去,和那不知道多少年積累下來的意識交融……
在極光般的迷幻之中,薩普倫多隻覺得自己已不知度過了多少的時光。
一秒?一天?一年?還是一千年,一萬年……
他自己都不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醒還是眠,是靜止還是運動,甚至是生還是死。他就那麽恍惚地存在著,心頭是一片懶洋洋的感覺。他想不起過去,也不想想起過去,看不到未來,也不想去看到未來。
心頭那種很無力,卻又很舒服的感覺讓他就那麽朦朧著。
什麽都不想去做,什麽也不想去想。
“薩普倫多!”
猛地有人低聲喝道,薩普倫多狠狠地一顫,忽然“睜開”了眼。
同時在外界,江星瀾閉目輕聲吟唱著,不斷維持七芒星魔法陣的運轉。
“火之赤曜,水之蒼曜,風之翠曜,地之琥曜,空之金曜,時之黑曜,識之銀曜……以此身溝通生死,承接過去、現在與未來,凝聚於沉寂之文明……”
“深淵之光就此顯現,接受這份新生吧,以普西龍族繼承者之名——魂血貫通!”
話音落下,憑借著這個前所未見的魔法陣的引導,不同屬性的能量被分別匯聚起來,最終化為一顆閃爍著九彩斑斕的動人光輝的球體,將薩普倫多包裹起來。
“成功了。”
江星瀾的臉上劃過一絲隱約的笑意。
而魔法陣中又是另一番景象。
明明沒有了眼睛,但薩普倫多偏偏感到自己睜開了眼,同時一股來源於靈魂層面的無以倫比的吸攝之力降臨了。
這個蘊含著無限神奇的魔法陣,似乎早已經對他的靈魂迫不及待。
薩普倫多的靈魂進入之中,就仿佛落入到一個可怕的暗流漩渦之中。一時間,靈魂被整個球體牢牢吸攝住,並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迅速融化!
他已經不能思考,隻感覺進入了一股深邃無比的黑暗之中。
但這種黑暗,並不冰冷,反而帶著溫暖。仿佛是年幼時候的自己回到了還在龍蛋中的時光,在溫暖的液體中悠然徜徉。
而在外面,魔法陣則不斷綻射出光輝。
先是白色光輝,從透明的微白之色,到純白,再到濃鬱乳白之色。
然後,白光之中又透出一點紅。紅色迅速渲染,使得光芒先是成為微紅,隨後是粉紅,再後是大紅,如火一般。
紅光之後,又轉變成黃光,再化為青芒……
如此五顏六色不斷輪轉變化,終於變成了無色的透明形態。
在這無色的光輝中,奇異的生命力不斷碰撞,原先只是手指頭大小,此刻卻化為臉盆的規模。
江星瀾的眼中,一顆潔白無瑕的龍蛋正外散絢爛的華彩,於魔法陣中心若隱若現。
一股生機正在其中醞釀,並且不斷壯大,高高升騰。而大量白色的霧氣,靜悄悄地籠罩著它。
周圍的溫度迅速境地。霧氣化為潔白的凝霜,覆蓋在龍蛋的表面。
隨後電光激閃,纏繞著龍蛋,結成一幅電網。
電光相互碰撞,劃出火星,火星落到白霜之上,不僅沒有熄滅,反而燃燒起白霜。白霜進而化作一股股的氣,牢牢包裹龍蛋。
綠色的花紋,漸漸在蛋的表面浮現而出。很快,就由虛轉實,生長成無數的枝椏和藤葉。
枝椏枯黃,藤葉青翠欲滴。
很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藤葉之間開花結果。
這些紫色的果實,散發出十分好聞的清香氣息。但果實的外表,卻十分醜陋,坑坑窪窪,仿佛腐朽了很久的樣子。
種種變化,匪夷所思。乍看起來繚亂無章,但細細品味,卻似乎包含著一股天地自然的至理。
隨著外界的陸續變化,龍蛋中的生命體,越發壯大。
最終,經歷了數十次變化之後,完成了使命的蛋殼被徹底震碎,其中的生命體現世!
那是一條幼小的金龍,流金般的雙眼璨若星辰,一身鱗片呈現淡金色,隱約散發著令人平靜的芳香。
一股無形之力,包裹著他的全身,使得他安然無恙地徐徐往地面降落。
在這個過程中,他也在迅速成長。
從剛剛出生,到幼年期,隻用了一個呼吸的時間。
少年期、青年期、成年期……待他完全落到地上,赫然已經是正值壯年,身體處於黃金時期的樣子!
此刻,他眨動雙眼,看著自己的全新身軀,心頭無比震驚:“一副全新的……身軀麽?”
單單此時,薩普倫多的第一感覺,就是這副身軀無以倫比地切合他的靈魂。
打個比方,他之前的亡靈之軀,就仿佛是一具枯朽樹葉所製的衣裳,那麽這具身軀便如同柔軟貼身的絲綢。
一切似乎都不一樣。
薩普倫多覺得,他就好像是從陰暗的山洞中,陡然走出來,見到藍天白雲,心胸為之一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