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當霜巨人首領的最後一句禱詞念完時，巴薩卡幾乎在同一時間，感到自己的脊背上一陣發冷——龍族那出眾的盲感告訴他，有什麽不祥之物要來了！

　　這種感覺是如此強烈，以至於各方面實力都不如巴薩卡的達克尼斯和格羅特，此時也由於巨大的驚恐而瑟瑟發抖起來。

　　“恭迎不可名狀者的聖臨。”

　　亞納臉色的笑容也變得熱切起來，深深拜倒在地。

　　下一刻，巴薩卡的視野中出現了一條白色幼龍，就好像一直站在那裡一樣。這幼龍看起來只是剛剛出生不久的樣子，然而巴薩卡很清楚……一切不安的源頭，就在這條看似幼龍的生物身上。

　　不，他甚至不敢確定對方是不是屬於“生物”的范疇——這一切實在太詭異了！

　　“歡迎你們，龍族的客人。”白色幼龍沒有開口，然而他的聲音直接從三龍的心中響起，“很遺憾無法給你們更好的招待，如你們所見，加萊利亞只是個雛形，就連我的眷屬的居所也沒有修建完畢呢。”

　　隨著這段話說出，巴薩卡全身猛地一顫，仿佛剛剛被冰水從一場永恆的噩夢中驚醒一樣，他用力地大口呼吸著，第一次感覺空氣是如此甜美。而身後的兩龍更是如蒙大赦，連忙學著亞納的樣子跪拜，甚至連頭都不敢抬起。

　　這號稱“不可名狀者”的詭異生物的氣場實在太可怕了，以至於哪怕他已經收斂了自身的威勢，卻還是令三龍深受影響。

　　“你……不，你們，到底是什麽東西?”

　　憑著強韌的意志穩定了一下心神，巴薩卡終於將滿肚子的疑問化作一句話吐出。

　　“好問題。”幼龍通過精神回答道，“簡單來說，深淵教團是追求‘終極之道’的教派，而亞納，我最忠實的仆從，是他們的領路人。至於我……”

　　他頓了頓，“我是‘終極’。”

　　“終極?怎麽可能……”

　　巴薩卡仔細回味了一下這個詞，說實話，要是換成其他人這麽說，他肯定會以為對方是瘋了，如此哲學意義上的概念，怎麽可能有人以為自己就能代表?

　　不過面對眼前的白色幼龍，他以前的想法產生了動搖。

　　“我不奢求你們現在就能理解。”幼龍那完全不符合其外貌的聲音充滿了平靜與睿智，如同通曉經典的神職人員那樣，緩緩說道，“所以，我也不會和你們探討終極之道。”

　　“我來實現你的願望，巴薩卡。”

　　幼龍的最後一句話讓巴薩卡又是一驚。

　　“你……你知道我想要什麽?”

　　要是按照巴薩卡的本性，此刻絕對會嘲笑對方一番，他不相信什麽讀心術的存在。不過現在可不一樣，自從進入了這個洞穴，巴薩卡就覺得自己過往的認知正在崩塌，哪怕此刻自己所接觸的，很可能只是那龐大黑暗的冰山一角。

　　“復仇自然是很重要的事，但在復仇之後，你就沒有別的想要做的事了嗎?”

　　幼龍的話語一如既往地平靜，卻道出了巴薩卡心底隱藏最深的東西。

　　“強盛與統一，你之所思不外乎如是。龍族在拜龍教滅亡後分裂成三個派系，再也不複千年前的榮光。看看如今的龍族吧，三大派系內鬥嚴重，即使是最為關注外界的曙光同盟，也是一心借助外族之力擊敗其他派系。”

　　“再看看其他種族:人族利用這一千多年，已經成為了普西大陸上最強大的種族。精靈、矮人、獸人也紛紛尋求自身的提升，

有的同人類結盟，地位隨之上漲;有的在苦寒之地磨練自己，用鮮血凝練意志;還有的走向非戰鬥的道路，如今掌控著諸國的經濟命脈……”　　“龍族剩下的時間不多了，上一代有霍曼迪、斯卡德他們，這一代尚且還有你、瓦爾、布雷德利等人，可是再下一代呢?特別是，當你們這些精英都被內鬥損耗掉之後，你真的有把握龍族之中還能出現這麽多頂梁柱嗎?”

　　“所以沒有統一，龍族也不會有未來。”

　　幼龍的嘴巴沒有動，聲音卻持續在三龍的腦海裡回蕩著。

　　“此外，也許你們聽說過拜龍教主的傳言。以他的實力，這個世界已經不存在能夠傷害到他的人物，所以導致他失蹤千年的原因，便在於——他去了更高等的世界。”

　　“即使龍族統一了，成為世界上最強的種族那有如何?無非是坐井觀天而已。況且沒有人能夠保證，下一代，或者未來的幾代不會因為這尊崇的地位而放棄努力。”

　　巴薩卡默默地聽著，心態也從最初的不屑一顧變得越發凝重起來。

　　雖然他在拚命告訴自己，這是邪神的誘惑，但是理性同樣告訴他，對方說的沒錯。

　　身為統治階級，安逸久了，就會開始“聖母”起來，指不定今天放過一個敵人，明天放過一個敵人……然後一個天才誕生，龍族覆滅。

　　普西大陸足有一萬多年的歷史，這種例子，巴薩卡在龍族的史書中見得太多了。

　　包括拜龍教也是如此，當年群龍聚集在教主座下，卻只是依靠教主的力量享樂，少有積極進取者，這也是教主失蹤後，拜龍教頃刻覆滅的原因之一。

　　所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便是如此。

　　自己所牽掛的龍族是這樣，不斷地改變才能活下去。

　　人生，有時候就是這麽無奈，就像走在一條後方有一顆巨石不斷向你壓來的單行路上。有時候前路上有坑，運氣好，你可以躲，但是有時你會發現前路全部是坑，你不得不向坑跳下來，摔一個屍骨無全。

　　因為你明白，你無法不跳，不跳的話，身後的巨石也會把你壓死。

　　“因此，我邀請你，還有龍族全員加入教團，作為回報，我會給你們展示一個可能性——踏入光明之未來的可能性。”

　　“即使你們暫時無法接受我的邀請，也沒有關系。時間會讓你們看清楚的。”

　　幼龍結束了這番講述，巴薩卡等人的心神卻久久沒能平複過來。

　　巴薩卡發誓，這是自己見過的最奇特的入教勸導了，對方沒有半句話提到教義、信仰或者神話，而是冷靜地描繪著種族的未來，仿佛一位導師那樣，只是輕輕點撥，就將所有選擇的利弊擺在自己面前，任憑選擇。

　　良久，巴薩卡回頭看了看另外兩龍，他們眼中的目光讓巴薩卡頓時明白了一切。

　　“我想……我還代表不了龍族，甚至連惡龍陣營都無法代表。”

　　巴薩卡猶豫了一下，緩緩開口。

　　“你可以的。”

　　這一次，是亞納在回答。不知何時已經起身的紅龍，伸出自己的前爪，一瓶半透明的灰色物質安然躺在他的爪心。

　　“龍族之中缺少你這樣的有識之士，所以，去幫助他們吧。”亞納說道。

　　他的眼中好像藏著一根針。

　　沉默了很久，巴薩卡終於伸出龍爪，將那瓶東西緊緊握住，眼中一道與先前霜巨人首領所畫一樣的符文閃過。

　　……

　　“現在，你明白了嗎，瓦爾?”

　　當巴薩卡等三龍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了視野中，白色幼龍也不見以後，亞納這才轉過身，看向了一處陰影之中。

　　下一刻，一陣輕微的空間波動傳來，身體覆蓋著冰之鎧甲的巨龍在亞納面前現身。

　　不過這一次，她的眼中沒有以前的冷漠和不屑，反而充滿了深思。

　　“龍族的未來……真的會在這裡嗎?”

　　她內心掙扎不已，原本之前答應江星瀾的條件，更多的還是出於當時的困境。然而剛剛她因為體內有著江星瀾的一部分，得以旁聽了那段話，這對她的觸動不可謂不小。

　　“主人告訴過我，不可逼迫你，一切還要看你最後的選擇。”亞納繼續道，“最多一年之內，這個世界的抵抗力量就會消失，到時候深淵教團也將前往更高層次的世界。如果你還不能真心加入到我們之中，那麽你可以留下來，重建拜龍教。”

　　他的話鋒一轉:“反之……我想，諸多神座之中，應該會有你的一席之地。”

　　時間回到現在。

　　烏雲蔽日，天色轉暗。

　　大風呼嘯著，穿過山林，趟過河流，在拉頓努堡內肆虐，卷起茅草和灰塵，更添幾分荒涼之感。

　　原本喧鬧繁華的帝國商業重鎮，此時此刻仿若一處被廢棄的死鎮，街道上各種各樣的物事散落四周，被塵土和茅草覆蓋，遍地狼藉。

　　兩旁的店鋪門扉，有些緊閉有些大開，桌椅板凳東倒西歪，一切都顯得混亂不堪。

　　橫貫拉頓努堡的江水之上，殘破的船隻漂浮著，河水被染得肮髒無比。

　　而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隨處可見的鮮血。

　　這些鮮血，大多早已乾涸發黑，證明存在較長一段時間了。然而，卻沒有發現留下這些血跡的人，或者說……屍體。

　　風吹來，一股令人作嘔的臭味自空氣中彌漫。

　　突然，一道道龍影破空而來，進入拉頓努堡上空便放緩速度，皆是聞到了這股難忍氣味，不禁心裡一緊，四下掃視著。

　　為首的巨龍正是布雷德利，身後跟著足足十條成年巨龍，隊伍最後還有一條飛龍，背上坐著的正是布雷德利所招募的四名強者之一的傭兵克格拉斯。

　　“這是從屍體上散發出來的惡臭。”布雷德利沉聲道。

　　只是從踏入拉頓努堡一帶附近，他們一路上沒見到過哪怕一具屍體，最多只有一些早已發黑乾涸的血跡。

　　而這股惡臭，絕對是從屍體上散發出來的。布雷德利有感覺，循著這股惡臭氣息去找，應該能夠找到一點蛛絲馬跡。

　　“落地吧，仔細搜尋，注意不要落單。”布雷德利下了命令，在空中雖然安全，但卻無法全面探索鎮子裡的情況。

　　隨即，一行強者紛紛化為人形，朝著惡臭吹來的方向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