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隊是一個講資歷、講階級的地方。學院兵嘛,在象牙塔裡閉關修煉四年,本來以為自己牛逼地不行,出來就是中尉,少說也是個排長,在身份上就自覺要高人一等。更何況當前大BOSS們都倡導科技強軍,有文化就有一切。而且那時候大學生少,能留在部隊的大學生就更少了,簡直鳳毛麟角。
這所有的種種,就注定了他們身上有光環,在普通人看來,他們腦袋上長犄角。
但是實際情況呢?
自古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當兵的從不玩套路,最討厭拐彎抹角。你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別把一說成二,也別把二說成一。人家理解不理解是一回事,關鍵還覺得你這人裝逼。
文縐縐的沒點兵樣且不說,你個軍官業務業務不強,體能體能不強的是想鬧哪樣?憑什麽當領導?
就他們在學校裡學的那些理論,放在訓練場上水土不服,遑論還不是本專業畢業的國防生,那就更加不受人待見了。
剛好,劉傳偉就是個這樣的人。
兩天后,藤素文正式將一排的指揮權交給劉傳偉。全排集合,在燈光球場上見證這歷史的一刻。
站在隊列前,劉傳偉的雙腿不由自主地打顫,說話的聲音連蚊子聽了都嫌小。
一個排的弟兄,站在那紋絲不動,各個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整整三十號人,軍姿挺拔,軍容齊整。八一帽徽下,黝黑的臉上目光如炬,挺起的胸膛呼吸平穩。
“立正!”
藤素文一聲令下,隊列“啪“一聲驚天動地。那種士兵的威嚴讓劉傳偉措手不及。
他哭了。
不知道他是激動壞了,還是壓根就沒有準備好。
“排長同志,防化連一排集合完畢,應到三十二名,實到三十名,其中兩名西門崗哨,請指示!”
劉傳偉連回禮都忘記了,乾著嗓子:“入列。”
藤素文緩緩地吸了口氣,覺得自己站在那讓劉傳偉太尷尬了,乾脆自己下了個“稍息”的口令後回隊列裡去了。
劉傳偉差點走出來個同手同腳,到了隊列面前,不知道該怎麽站,他一個軍禮敬得有氣無力,緊張讓他練了一天的動作走了形。
“同……同志們……”
然後二班的在隊列裡就竊竊私語了
“臥槽,他話都說不利索了。”
“這貨真的是我們排長?”
“他算個雞毛的排長,就是一個新兵蛋子!”
“……”
藤素文瞪了二班長一眼,孫連在走了,你特麽就不是新兵蛋子了?劉傳偉的臉驀地便紅了,剛才還流著眼淚,現在連嘴都癟了。要是再有人說他,他可能會真的哭給這幫兵看。
關鍵是站了半天,劉傳偉一句話都沒能說出來。
楊越閉著眼,歎了一口氣,趕緊解散吧……
尷尬癌都快犯了。
牛再栓和王亞文走過來,看見劉傳偉紅紅的雙眼,牛再栓問:“一排長,幹啥呢?集體站軍姿啊!?”
王亞文笑了笑,招了招手,把劉傳偉叫了過去,然後兩人一邊散步一邊說話去了。撂下個一排站在太陽底下不知所措。
“一排都有!”藤素文站了出來,“下去之後,迅速換常服、扎腰帶、戴大簷帽,五分鍾後排集合地集合,歡送老連長!解散!”
楊越摘下作訓帽,老實地松了一口氣。
張朝封一臉微笑,朝楊越擠眉弄眼,“臥槽,我們這排長真是個塌頭貨啊!”
上官白了他一眼,
“怎麽說話呢?內務條例白學了?” “這不還只是實習排長嗎,怎就上綱上線了呢!”
“那也是你排長!別學二班的那幫貨,就知道狗眼看人低!”
“三班長,你說誰狗眼呢!?”
上官哈哈大笑,“眼睛賊得很,耳朵還挺靈!哮天犬來的吧?哈哈哈哈……”
“呔!上官小平,你欺人太甚,看招!”
藤素文擠開兩人,“都閑得慌是吧?換衣服,送老王了!”
“誒!”老藤發話了,兩個班長也就不打鬧了,各回各家換衣服去了。
王亞文走的時候,連隊放了一掛鞭炮。所有人員都放棄了體能訓練,站在營門口列隊歡送。丘水根搬來了一面鼓,也不知道敲的什麽玩意,反正“咚咚咚”地很是壯烈,邊上站著仇幾滿,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領。
吹嗩呐。
鼓和嗩呐,那聲音真是天打雷劈的絕配,楊越從來沒聽過這麽刺耳的“音樂”。王亞文看上去很開心的樣子,但楊越知道,他的這個連長,對防化連有多深的感情。離開了這個他呆了整十年的連隊,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麽。
他沒哭,是因為他是連長,也是個老兵。老兵沒有眼淚,因為該流的眼淚,早就流幹了。時間磨出了他眼角的皺紋,也磨平了他的情感。
他才二十九歲。
可是看上去,和三十九歲差不了多少。
“狗崽子們!”王亞文站在高處揮手,“我會回來看你們的!”
幾個偵察連的兵背著他的包,抱著他的被褥。無論他在這裡呆過多久,走的時候和大部分士兵一樣,一個包,一床被褥,就裝走了他的所有。
“全連都有!敬禮!”牛再栓兩眼潮紅,但王亞文給他使了個眼色。小夥,現在不是你流淚的時候,我走了,你得挑得起這幅擔子來!
但王亞文能阻止牛再栓,但阻止不了別人。
丘水根一邊擂鼓,一邊流淚。楊二小則飛撲了過去,死死地抱住了王亞文。誰也沒想到,他和自己的連長,感情已經那麽深了。
藤素文幾個老兵沒哭,可是表情比哭更要難看。
楊越站在隊列裡,看見自己的老連長的背影從湧過去的人群裡艱難地擠出去,一邊走,一邊偷偷地抹眼角。
他是防化連的標杆,現在,他真的走了。楊越以為自己的內心會有波瀾,但是很奇怪的是,他什麽感覺都沒有。
他不是冷血動物,只是王亞文離開防化連的情景,他已經見過一次。再見第二次的時候,一切仿佛都那麽地自然。
這就是歷史,誰也不可能阻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