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騰見狀,豁地從座位上跳起,擋在任真面前,臉色蒼白,“童掌櫃,有話好好說,你這是何意!”
他不理解,明明是在談買賣,童掌櫃為何會殺心驟起。
任真是被他帶來的,今日若是死在這裡,後果將不堪設想,也會成為戰歌部的恥辱。
任真面無表情,甚至都沒站起身,只是靜靜地盯著童掌櫃,仿佛事不關己,在欣賞表演一般。
如此的淡定從容,令童掌櫃莫名不自在,挑眉說道:“七境之人,不會橫空出世。如果我沒猜錯,你是中原派來的奸細吧?敢大搖大擺地闖進這裡,你的膽子倒不小!”
牧騰目光狠狠一顫,“童掌櫃,話不能亂說!”
任真還是沒說話,袖手注視著他,眼神古井無波。無論是誰,一直被這樣的眼神盯著,時間長了,心裡也會發毛。
童掌櫃如芒在背,生出一股被人徹底看透的錯覺,試探道:“你不辯駁,就是默認了?”
任真眨了眨眼,這才開口,淡淡地道:“童掌櫃,何必這樣?你家夫人若想擒我,絕不會讓你獨自過來。一味地嚇唬我們,你覺得很好玩嗎?”
童掌櫃的拙劣演技,在他面前不值一提。
他早就看出,童掌櫃的修為僅在六境中品,連牧騰都打不過,更別提逼他這位七境強者出手。
他也感知到了,房間外並沒有埋伏,童掌櫃是獨自過來。白夫人真想抓他的話,不可能指望區區一名六境,這等於是在送死,她肯定沒這麽蠢。
所以,很顯然,對方還是在做無聊的試探。
童掌櫃一僵,見伎倆被識破,隻好收起殺氣,表情愈發複雜。
牧騰松了口氣,被嚇出一身冷汗,哪敢再坐回去,沉聲道:“童掌櫃,我們是帶著誠意來的,你們接不接這筆買賣,請給個痛快話吧!”
童掌櫃仍有不甘,不甘被一個少年當成小醜看待,但不敢違背夫人的吩咐,無可奈何,隻好道出實情。
“哼,並非我故意刁難你們,夫人說過,煮雨軒不是菜市場,來者不拒,山裡的小貓小狗,更沒資格目睹她的芳容。總要先檢驗你們的膽色,她再酌情考慮。”
任真站起來,撣了撣身上的塵土,從容道:“那就勞煩掌櫃帶路。”
他聽出來了,夫人是想先弄清他的底細,才決定見或不見。如此簡單的考驗,又怎麽可能嚇得倒他。
童掌櫃嘴角抽搐片刻,歎息道:“現在的年輕人,膽量都這麽大嗎?英雄出少年,罷了,你一個人跟我來!”
憑白家在龍澤城的威勢,尚無法逼任真現原形,他還能說什麽,只能乖乖帶任真去見夫人。
牧騰仍留在那裡,任真則跟著童掌櫃,來到後院,穿過一段曲折走廊,走進那座閣樓。
一樓會客大堂古色古香,頗具雅韻,跟前面的茶樓相比,不知上了多少檔次。
童掌櫃囑咐道:“你在這裡坐著,別亂走動,我去請夫人。”
說罷,他便上樓。
任真站在堂間,沒有落座,負手環顧四周。
“南朝多才子,清峻通脫,風流灑脫,看這屋裡,琴棋書畫,文房四寶俱齊,書卷氣息極濃,還真像是金陵名門世家的作派……”
他走進裡間,只見當中放著一張紫檀木文案,案上堆著各種名帖寶硯,各色筆筒,懸筆如林。邊上立著一個青瓷花囊,插滿白菊話,香氣沁人。
最引人注目的,則是在文案後的牆上,橫掛著一大幅山水畫。
任真的注意力迅速被它吸引,不由走過去觀賞。
畫面格局極開闊,在整幅作品的中間,留有一大片空白,沒有絲毫著墨,只是在畫的四周邊緣,勾勒出淺淺草叢,朦朧江岸,才讓觀賞者意識到,煙波浩渺,原來滿幅皆是水。
在左下角,作者用細膩筆法,畫出一名妙齡少女,獨立在渡口,打著一褶傘,孤零零地眺望著江心,不知在看什麽。
可以說,整幅畫的核心,就是那空白的江水,若從遠處看去,近似於掛著一張白紙,察覺不出畫的意蘊。只有走進前,凝神細視,才能領悟到它的妙處。
少女站在雨中,是想做什麽?
是在欣賞寂寞江景,還是在等未歸的情郎?
任真久居金陵,多少浸染一些南朝士子的清脫習性,仔細瞻仰片刻,眼角余光一掃,忽然察覺到,在畫的右下角,還有一行細微的蠅頭小字。
他凝眉望去,不自覺地念出來,“天真歲月不忍欺,青春荒唐,我終負你……”
念完整句,他瞳孔立時收縮起來。
什麽鬼!
這不是地球上《時間煮雨》的歌詞麽!
怎麽會出現在畫上!
他倒吸一口冷氣,頭腦迅速清醒過來,心情五味雜陳。
“我懂了,這幅作品肯定是我父親畫的。除了他,別人不可能知道這句歌詞……”
實際上,歌詞原句應該是“我不負你”,此處被改成“我終負你”,看來,在畫這幅山水時,任天行心裡充斥著對某人的愧疚,於是改了這個字。
任真感到震驚,不禁怎了怎舌,沒想過在這種地方,竟然能發現父親曾經的真跡。
“等等,他的畫怎麽會出現在這裡?莫非……”
想到某種可能性,他臉色劇變。
恰在這時,一道輕柔而淡漠的話音從身後響起。
“你對這幅畫感興趣?”
任真轉過身, 只見一名婦人站在屋內的陽光裡,正凝視著他。
她身段豐腴,白如茉莉的長裙穿在身上,格外緊致。酒紅色卷發披散在肩上,或許是尚未妝扮的緣故,她的眉線很淡,姣好面容上透著冰雪般的漠意。
說完這話,她自顧坐到主位上,姿態慵懶,看不出待客的鄭重。
任真走過去,躬身行禮,“晚輩拜見白夫人。”
白夫人看著他,開門見山地道:“我不在乎你從哪裡來,也不關心你是什麽身份。這是我的地盤,想跟我做買賣,就得按我的規矩來。”
她的嗓音很輕柔,如微風拂面,讓人說不出的愉悅,如果只聽聲音,肯定會以為是一名明媚的少女。可惜,她的話意卻強硬直接,根本沒有少女的純真。
任真低頭聆聽著,沒有吭聲,心知她表態的意圖,是想警告自己,別再耍小心機。
白夫人繼續說道:“既然你是聰明人,那我就考考你吧。”
任真心神微沉,這婦人果然不是善茬。
“你剛才看的那幅畫,作者忘了把名字題上去,你倒是說說看,根據畫的內容,它應該叫什麽?”
任真的腰板仍躬著,頭卻抬起來,看向白夫人。
四目相對,房間靜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