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神弄鬼,比喻假托鬼神,招搖撞騙糊弄人,這個詞經常被拿來形容算命先生。
迎面而來的這老者,正是位算命先生。他行走天下,卻堂而皇之地舉著“裝神弄鬼”的幌子,無異於自砸招牌。
要麽是他藝高人膽大,要麽是神經錯亂不正常。
幸虧瞥見這四個字,任真認出了即將走到面前的這位恐怖強者。
前不久,在跟莫雨晴閑談時,他還無意中提過,陰陽家的當世最強者,是個算命先生,號稱裝神弄鬼。沒想到,這麽快就遇上了。
江湖傳聞,他手中這面幡,裝得下神,弄得了鬼,可怕至極。
也難怪連風雲第十的顏淵都勃然色變。
“你答應過,願意幫我做三件事,”任真緊緊盯著前方那老者,低聲道:“我現在……”
還沒等他說完,顏淵搶先開口,“這件事不算。我不會答應。”
任真眉頭猛皺,他若不答應,今天就真是在劫難逃了,“言必信,行必果,你們儒家不是奉行重諾守信嗎?”
顏淵目光始終望向前方,隨口解釋道:“當年至聖先師說這話時,後面還加了一句,‘硜硜然小人哉’,意思是不辨是非固守原則,這是小人行徑。”
他咽了口唾沫,神色凝重,“這時候我還一味固守信用,那就不僅是小人,更是死人了。”
任真啞然無語,不愧是大先生,狡辯起來果然天下一流。
“我第十,你第六,”顏淵猜到他的感觸,沉聲道:“即便在你鼎盛時,我都未必想同你聯手,跟他戰一場,何況是現在。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稍後你自求多福吧!”
陰陽家性情古怪,詭譎近妖,不能以常理度之,若非必要,沒人願跟他們交手。
兩人正私語著,瞬息之間,那對老少跨過長長街巷,飄至他們面前,果然神出鬼沒。
顏淵表情驟然平靜,淡然若素,彬彬有禮地道:“儒家顏……”
老者乾咳一聲,嗓音裡毫無煙火氣息,“在一個瞎子面前,大先生就不必再裝出這副嘴臉了。”
說這話時,他左手一抬,那根幡棍輕戳地面,蕩出一股極細微、卻強悍無比的真氣,不著痕跡地拖起顏淵行將躬下的身軀。
“受你這一拜,我怕折壽。”
老者表情古板,緊閉著眼眸,竟然是個瞎子。
顏淵心頭大駭,臉上強撐著鎮定,恭敬說道:“三人行,有我師,今日有幸遇見老前輩,晚輩願聆聽您教誨。”
瞎子尚未開口,身邊那男童卻不樂意了,不屑地哼一聲,朝顏淵翻了個白眼。
三人行,當然算的是三名修行之人。顏淵無意中忽略了這小家夥,面露歉意,想要伸手去摸小腦袋,卻被人家嫌棄地躲過去。
“想聽教誨,就找你的老師去。我不是來找你的,你可以走了!”
老瞎子脾氣很差,伸手摟住小家夥,面龐微側,仿佛是在看顏淵一般。
顏淵喜出望外,收回那隻掌心間凝出汗珠的手,如沐春風,“既然如此,就不打擾兩位了。晚輩告辭!”
說罷,他轉身往回走,臨行前不忘瞥了任真一眼。既然不是來找他,那自然就是來找任真的。
“不打擾兩位”,他又忘了算上小家夥。
顏淵如臨大赦,腳下剛踏出半步,半邊身軀已消失在半空中,去意決絕。
“且慢!”老瞎子忽然變卦,冷冷喊道。
顏淵驟僵,硬生生撤回步伐,
已然消失的那半身軀,又被他強行帶了回來。 只是這一瞬,他滿頭大汗,消耗掉大量心神。
他不是沒想過執意離開,但他生性謹慎,寧願折損些功力,也不敢冒險去賭瞎子的陰陽之術。
“楊老先生還有何見教?”他微微一笑,手心裡滲出的汗珠愈發密集。
任真站在身旁,冷眼旁觀著,心裡暗道:“陰陽家,楊玄機,如果我沒記錯,他在風雲榜上排第四……”
瞎子眼瞼微顫,藏在裡面的眼珠子隨之滾動,仿佛要睜開眼似的。
“我有首詩要贈給劍聖,既然你剛好在這裡,也算緣分,不妨聽完再走。”
“哦?”顏淵松了口氣,心裡想著,據說這瞎子的陰陽卜算極靈驗,往往一語成讖,能聽他一首詩,也不枉他強行折回這一遭。
任真微微躬身,明白今天要倒霉的人是他,苦笑道:“願聞其詳。”
這時,胖嘟嘟的小家夥咂咂嘴,望向任真,天真一笑,顯然很喜歡這位相貌英俊的叔叔。
楊老頭咳嗽一聲,裂唇微啟,沙啞嗓音傳出,聽起來格外陰戾。
“儒隕墨遁傘向西,
天下亂起貪與癡。
盲瞋酒灑佛開口,
龍蛇交會金陵時。 ”
誦這四句時,整座街巷內的空間遽然凝固,陷入絕對的寂靜。這一刻,似乎連時間都被封結。
隨著最後那個“時”字落下,時空立時恢復正常,顏任二人身軀猛然顫抖,一直憋著的那口氣終於吐了出來。
他們喘著粗氣,汗流浹背。
而那名男童,依然歡樂地吐著舌頭,忙著舔那串糖葫蘆上的糖漬,恍如什麽都未發生過一樣。
楊老頭繃著臉,說道:“你們找到自己了嗎?”
兩人心臟狂跳,臉色蒼白如紙,顯然從這首怪詩中聽出一些端倪。
顏淵攤開手心,在衣衫上擦了擦,此刻哪敢再藏半點殺意,苦澀地道:“原來你把我留下,是故意想挖苦我。”
把那些人排除掉,剩下的藏得最深的那個,自然就是他。
楊老頭幽幽一笑,陰惻如鬼,“挖苦你?你也配?我是在警告你!”
顏淵表情驟凝,眉宇間升騰起一股寒意,冷漠似冰,“受教了,我可以走了嗎?”
“隨便,”楊老頭玩味地道:“見到夫子時,替我問個好,順便把這首詩也送給他,哈哈!”
他竟然笑了起來。
看著這副畫面,任真脊背一涼,覺得猶為恐怖。如果可以,他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陰陽家的人了。
楊老頭心意微動,扭過頭來,對著任真說道:“你呢?找到自己了?”
“額……”任真陷入遲疑,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其實他很想吐槽一句,你讓我找的是我,還是顧劍棠?
這詩裡有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