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便發表看法,是很愚蠢的行為。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要想在官場上混得久,就必須要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
就像眼前這個問題,任真就沒必要多嘴,因為無論怎麽說,都會得罪人。
如果他說,可以讓庸王離開,那就等於支持庸王,得罪梁王;反之,則會支持梁王,得罪庸王。
雙方都是虎狼之輩,只是外在表現不同,只要不涉及切身利益,任真何必去得罪他們?
女帝聽到他的回答,明白他是不想摻和進來,卻並不打算順他的心意,“只是讓你就事論事,不需要了解更多情況。”
“這……”任真臉色猶疑。
女帝微笑說道:“如果你了解情況,就有徇私情的可能性,我也就不會問你了。正因為你是局外人,我才想聽你的看法。”
任真當然明白她的話意,但不得不裝出一臉茫然的表情。
“說吧。”
任真無奈,隻好說道:“臣對庸王不了解,只是眼見世子以淚洗面,挺可憐的。要不……就成全他的孝心,準許庸王告病回鄉?”
庸王假癡不癲,陰鷙可怕,任真對他的印象並不好,但對梁王的印象更差,再加上他的傷本就是任真派人刺的,非要表態的話,任真還是寧願還他一個人情。
女帝不置可否,俯瞰著跪在堂下的高基,淡漠地道:“吹水侯心軟,我何嘗是心狠之人?依你父親的意思,是想回北海療傷?”
她的話音很輕,但是傳到群臣耳中,卻如驚雷炸裂,令他們毛骨悚然。
告病回鄉,回的自然是故鄉。
庸王的故鄉是哪兒?是北海郡,那裡是舊皇族高家的發跡之地,也是高家祖陵所在。
在春秋亂世時,北唐還只是並立的皇朝之一,定都在北海。後來北方統一,高覺遷都向南,移到現在的長安,北海的規模才漸漸衰落下來。
高覺死後,以其開北朝疆土,諡號為太祖皇帝,但這並不意味著,北唐史上只有他一位皇帝,恰恰相反,北海高家擁有極其悠久的歷史底蘊。
女帝武清儀繼位後,皇姓雖更易為武,但她並非明目張膽地篡位,依然對舊皇族高家保持足夠的尊重,不敢對北海郡大動乾戈。
因而,高家治理的北海,一直是保守舊勢力的大本營。當時震驚天下的討武檄文案,就是爆發於北海書院,足見當地的人心所向。
所以,女帝的問題看似雲淡風輕,卻透著非常強烈的殺機。
讓庸王回北海,無異於放虎歸山,給他提供收攏舊部、起兵伐武的機會。女帝豈會不知這點,她隨口提起北海,就是在試探高基的心意。
一旦高基回答不好,就會招致滅頂之災。
任真心頭一緊。
他想殺女帝,骨子裡還是更傾向於還政高家,不禁替高基捏了把汗。
高基抬手,擦了把淚水,眼眸通紅。
“父親說,北海熟人太多,害怕會打擾他的清淨,回去也沒意思。他聽說南溪山四季清涼,有利於緩解背傷,所以想去那裡。”
任真聞言,眉頭不覺皺起。他心思急轉,隱約覺得此事並不簡單,但又找不出哪裡不對,感覺有些古怪。
“這樣啊……”女帝心神暗松,北海在北,南溪山在南,庸王若居心叵測,此舉等於南轅北轍,離老巢越來越遠。
倒也無妨。
任真想到些什麽,似笑非笑道:“庸王真會享福,挑了個雲霧繚繞的仙境當高人。只可惜生在帝王家,終究無法掙脫俗世羈絆。”
高基低著頭,瞳孔驟然收縮,強行克制住快要顫抖的身軀。他意識到,這位吹水侯已經看破其中玄機。
女帝嘴角輕挑,“吹水侯這話,莫非是在暗諷我小肚雞腸,不肯成全一個重傷之人?”
任真躬首,臉上也帶著笑意,“臣不敢。”
女帝擺手,“罷了,你沒說錯,庸王的性子確實不適合當王侯公卿,就由著他去山裡當閑雲野鶴吧!”
高基聞言,連忙叩首謝恩。
轉身走向殿外時,他深深看了任真一眼,眼神複雜。
有恐懼,也有疑惑,更多的還是感激。
女帝不再理會這茬,站起身來,“大軍出征在即,待會還得商討作戰方案,就先議到這裡吧!”
她一邊走向殿旁,一邊說道:“蔡酒詩,夏侯淳,隨我去禦書房。”
很顯然,這兩人不能下朝回家,還得參加接下來的作戰會議。
任真滿臉苦澀,隻好跟上去。
一大早發生的事情夠多了,沒想到接下來才是重頭戲。
君臣三人走進禦書房時,已有兩人在此等候。
女帝最信任的兩人。
文有元本溪,武有蕭夜雨。
只要有這兩人在,她的皇位便穩如磐石。
女帝坐到寬大的書案前,吩咐內監賜座,目光已經落在平鋪在面前的地圖上。
墨線縱橫,皆是北唐山河。
也是這次南北較量的戰場。
女帝沒說話,到時元本溪先開口,看向任真,“師弟好口才。”
他是布衣之身,沒有任何官銜,所以不便現身朝堂。但每次早朝,他都跟蕭夜雨坐在女帝背後的屏風裡。
兩人既可以護衛女帝的安全,又能在幕後洞察朝堂形勢。
任真頷首致意,“賴陛下信任。”
蕭夜雨冷哼一聲,這是兩人的第二次見面。第一次時, 鬧得很不愉快。
“是儒劍同修,還是雜而不精?”
任真眼眸微眯,“同境界內,不妨一試。”
只要雙方壓製境界,任真有信心,在五十回合內將蕭鐵傘打趴下。
蕭鐵傘亂眉一挑,正準備回應,被女帝阻住,“自己人,有什麽好打的?”
在她眼裡,當前最值得信任的就是這三人。她跟任真相處雖短,但截止目前為止,任真的作為都符合她的心意,看不出半點私心和歹意。
有大局觀,有大抱負,有能力,這是她對他的評價。所以,暫且聽之任之,以觀後效。
夏侯淳噤若寒蟬,捏了把汗,這裡哪有他插嘴的份兒。
元本溪盯著夏侯淳,再次開口,表情古井無波。
“身為主帥,你想怎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