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鳴人眼眸驟縮,流露出懼意,本能地往後退。
儒家法門的優點是真力渾厚,浩蕩恢宏,缺點是防禦不足,畏懼貼身纏鬥,這些特征天下人皆知。蛇打七寸,近身消耗是對付儒修的公認策略,尤其是兵家修士,最得心應手。
眼見任真逼近,崔鳴人真的怕了。
他雖有六境修為,也只有正面碰撞時,才能全部施展出來。一旦對手閃轉騰挪,避實就虛,即使他的內力佔據上風,找不到發力點,便於事無補。看任真的表現,顯然明白這一點。
“這小子很精明,現在用出的劍法,跟對戰薛清舞時截然不同,時快時慢,飄忽不定,讓我無法硬拚真力。我最怕身手敏捷的敵人,他的步伐太快了……”
他意識到,任真選擇劍四快雪,是刻意針對他的弱點。
他還沒避開距離,任真的劍便劈空斬落下來,看似不溫不火,沒有挾帶多大氣勢,但他能感知到,這寂靜一劍蘊藏著驚人的殺意。
他舉起神仙筆,正準備隔擋,忽然間,任真左手一扭,劍鋒調整方向,主動劈空,落在崔鳴人身側。
崔鳴人一怔,還沒弄清狀況,這時,劍鋒陡然轉回,自下往上又挑了回來,速度依然不快,斜斬他的脖頸。
反觀任真的身形,歪歪扭扭,重心搖擺不定,一伏一起,頗像是喝醉酒一般,率性隨意,讓人無法預測。
而在崔鳴九識海裡,任真的話音從未停止,一邊攻擊對方,一邊詳細講解示范。
“如果你無法理解,如何在快慢之間變換,靈動自如,不妨想想酒醉時的感覺。舉手投足,即興而起,時而暢快疾行,時而緩步蹣跚,都非刻意而為。”
這時候,任真廝纏在崔鳴人身畔,劍鋒四處遊走不定,隨興致變換節奏,每一劍都可能刺中崔鳴人,讓他不得不招架,卻都以詭異角度側開,令他虛驚一場。
任真顛顛倒倒,似乎真的醉了。
崔鳴人急得滿頭大汗,空有一身內力,無法施展出來,更難以擺脫任真的鬼魅糾纏,始終被罩在鐵劍的鋒芒之下。
“師弟,我剛才看過你的比試,發現你的問題在於,出劍姿勢呆板僵滯,太拘泥於固定招數,不懂得靈活變通。形勢瞬息萬變,你要及時調整,沒必要非得……”
話音未落,他手中劍鋒陡然一轉,疾速斬殺出去,招式之凌厲,遠遠超出他剛才所有的表現。
嗖!
不止是崔鳴人,圍觀人群都已習慣他的顛倒踉蹌,對這一劍始料未及。
他們隻覺瞳孔裡寒光一閃,如雷電劃過,然後便看到,那道劍芒斬落在崔鳴人身上。
嗤……
血花從他身上濺出,準確地說,是從面部。
這一劍恰好刺中他的雙眼。
他竟被刺瞎了!
全場一片嘩然。
誰能想到,崔鳴人作為六境強者,竟會被一名五境重創成這種地步!
人們望著台上的任真,震撼無語。雖然早就看出,他完全不落下風,但大家還是不敢相信,這場對決會以如此驚人的方式收場。
崔鳴人跪倒在地,眼眶裡鮮血狂湧,劃破面頰。他痛苦地嘶嚎著,宛如一頭踩到捕獵夾的獅子,嗓音淒厲而絕望。
“不可能!我怎麽會……瞎了!”
他伸手在地上摸索,想找到那支神仙筆,卻徒勞無功,雙手按進那灘鮮血裡,場面令人心悸。
任真見狀,眉頭微微皺起,表情複雜,“我這招劍法隨心所欲,率性而為,事先無法預判落點。雖然你想取我性命,但我真沒打算刺瞎你的雙眼。”
這般解釋,不知某人是否會相信。
崔鳴九火速衝上台,神色悲痛,試圖攙扶起哥哥,“哥你別害怕,我是老二。”
未料想,崔鳴人用力將他推倒在地,歪著腦袋吼道:“滾!你這吃裡扒外的廢物,肯定早就盼著這一天!現在你滿意了?”
他血流滿面,表情異常猙獰。
崔鳴九聞言,熱淚奪眶而出,“哥,咱不爭了,我回去告訴父親,由你來當家主!”
“別裝了!”崔鳴人冷哼一聲,笑容陰森可怖,“我雖然眼睛看不見,但心裡不糊塗,你一定在嘲笑我,蔑視我,對不對?收起你的虛仁假義,趕緊滾!”
崔鳴九欲辯無言,站起身擦掉眼淚,轉頭冷冷盯著任真。
任真聳了聳肩,無奈地道:“你知道,我剛才一直在跟你說話,一心二用,難免會失去分寸。我也跟你解釋過,這一劍……”
崔鳴九不願聽他解釋,決然走下戰台。
任真歎了口氣,望著崔鳴九憤然離去的背影,無可奈何。
“你把他當親哥哥對待,他眼裡又何曾有手足親情?豪族內部的爭鬥,從來冷酷無情,隻認權和利,崔鳴九,我這麽做,都是為了你好。否則,以你的柔軟心腸,遲早會栽在你哥手裡。”
這些心裡話,他當然不能說出來,讓崔鳴九記恨他一輩子。但事實就是如此,只要能保護這個善良的徒弟,他不介意在惡人身上做一次惡事。
任真沒有看崔鳴人,淡漠說道:“雖然我並非故意傷你,但你想殺我,拿我的性命晉身,我出手懲罰你,便不算過錯。這是你的報應。”
他從崔鳴人身邊走過。
“功名利祿,皆是過眼煙雲。眼不見為淨,希望你能回去踏實過日子,多一些良心和親情,少一些虛妄的貪念。 ”
說罷,他走下戰台。
這場比試就此結束,任真晉級十六強。
崔家的家主之爭,似乎也塵埃落定。
但任真的心情並不平靜,找個僻靜地方坐下,沒再理會其他比試。
“過程重要,還是結果重要?如果我沒有刺瞎他,讓他繼續跟崔鳴九爭下去,對崔家乃至北唐來說,是好還是壞?到時再去殺他,還有意義嗎?”
他心裡想著這些,搖了搖頭,自嘲一笑,“何必在意無謂的對錯。對更多人有利,就是對的。但願他以後能理解,少一些婦人之仁。”
不過,他轉念又想,崔鳴人咎由自取,自己對薛清舞的懲罰是不是太重了?
“像她那麽醜陋可惡的女人,不狠狠教訓一頓,真是說不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