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在大朝試上,任真和王桀有一面之緣,對此人的身世略有了解。
王桀是北唐名將王彥章的愛子,當年為救先帝,他父親戰死疆場,先帝吊唁時出於憐惜,隨口許下日後封王的承諾。然而,先帝早逝,女帝繼位,敕封落為空談。
王桀在嘲諷中長大,為了雪洗恥辱,他臥薪嘗膽,奮修行,憑借強大意志和天賦,躋身雲榜名,成為名副其實的北境之王。
這次出征前,女帝在主持殿試時,曾當眾勉勵王桀,只要他能立下奇功,驅除強敵,她便替先帝履行諾言,封他為幽王。此言一出,還令在場考生羨慕嫉妒。(第316章)
誰想到,王桀不僅沒備受鼓舞,在戰場奮力殺敵,反而在圍剿戰的最關鍵時刻,沒有出現在約定位置上,狠狠坑了北唐一把。
他的軍隊沒到位,原本嚴密的包圍圈便出現缺口,等於為陳慶之讓出逃遁的道路。
之前,陳白袍如無頭蒼蠅,率軍到處衝殺,指望誤打誤撞,拚出一條血路。晉軍傷亡非常慘重,眼看就要全部覆滅。
恰在此時,他闖到此處,現唐軍竟留有破綻,不禁欣喜欲狂,一馬當先,衝向西北方。
“天不亡我!”
他情緒激動,仰天長嘯著,殺出唐軍重圍。
七千白袍軍及剩余殘兵緊隨其後,似潛龍出淵,絕處逢生。
其他方位的唐軍見狀,急忙合力掩殺過去,試圖堵住缺口,哪還來得及,只能怔在那裡,目送白袍軍揚長而去。
邙山頂上,任真看到這一幕,顧不上傷勢,氣得破口痛罵。
北唐本就勢弱,為了營造眼前的優勢局面,他絞盡腦汁,終於想出這條引蛇出洞之計,讓陳白袍陷入重圍,來個甕中捉鱉。為了能獲勝,他和楊玄機拚成重傷,也在所不惜。
他自詡算無遺策,卻萬萬沒想到,最終打敗他的,並非神一樣的對手,而是豬一樣的隊友。
眼看就要大功告成,自己人裡卻出了岔子,拱手讓出道路,放陳慶之逃脫,令整盤棋功虧一簣。
斬草不除根,必生後患。陳白袍是何等豪傑,今日讓他逃出生天,緩過這口氣,他必會卷土重來,再次對北唐構成巨大威脅。
任真氣得渾身哆嗦,恨不得立即提劍下山,去把王桀千刀萬剮,才能泄心頭之恨。
“同樣是敬侯的幽州軍,西南角那支都已到位,為何西北角的王桀卻沒來?”
他罵了一會,消停下來,開始揣測其中緣由。
按照戰前的三方合謀,血侯兵力充足,願意調兵二十萬來援,而敬侯兵力稍弱,只能抽出十萬,分成兩撥,從西邊趕來合圍。
西南角的五萬人準時出現,說明敬侯李存嘯沒違背約定,確實已派出援軍。那麽,只剩一種可能。
問題出在王桀身上。
楊玄機皺眉思索著,說道:“最近天氣正常,不存在行路難一說,晉軍又不知情,不會半路攔截。只要王桀願意,絕對能趕過來,也就是說,他背信棄義,率領那支兵馬去了別處。”
任真聞言,臉色陰沉如水,“臨場抗命,貽誤軍機,這是死罪,他又不蠢,很清楚後果的嚴重性。明知如此,還敢爽約,那就只有一種解釋,他反叛了!”
這種變故,著實出乎他的意料,也是他最不願看到的。如果可以,他寧願接受別的結果。
楊玄機聽到這份推測,搖頭說道:“不可能。如果他真的背叛咱們,跟南晉勾結,完全可以提前泄密,陳慶之就不會中計。陳慶之既然來了,證明南晉事先不知情。”
任真抬頭,眺望著遠方,陷入沉默。
他知道,楊玄機說得沒錯,從眼前形勢看,王桀確實不像跟南晉一夥。但除了反叛,他又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釋。如果沒投靠南晉,王桀怎麽會有這麽大的膽子?
他看著戰場彌漫的煙塵,目光閃爍不定。
忽然,一股念頭從腦海裡閃過,他瞳孔驟縮,表情變得極其精彩。
“糟了!這下出大事了!”
……
……
西北方。
某處平原上,一支騎兵正往北前進。
旌旗在疾風中漫卷,上面赫然繡著“幽州”二字。
幽州位於北地,在長安以北,跟北海郡相毗鄰。去年冬天,朝局生動蕩,敬侯李存嘯被貶出京,接管了幽州的守軍。這次國戰,他便是率幽州軍南下,開往戰場。
而這支脫離前線的兵馬,正是王桀所率的五萬人。
李存嘯分配給他的任務,是協助中路軍圍剿陳慶之。然而,他卻並未到達指定埋伏地點,而是一路向北,不知意欲何為。
軍隊前列,王桀身披黑甲,坐在馬上,凝視著前方天地交接的盡頭,姿態傲慢囂張。
在他身旁,一名高大將領並肩同行,毫不掩飾眉宇間的得意之情。由此來看,他的身份並不比王桀低。
王桀提起皮囊,灌了口烈酒,轉身瞥向那將領,大笑道:“義兄,咱們苦等多年,這一天終於到了!放眼北唐,沒有人是咱們的對手!”
他的語氣狂傲至極。
他嘴裡的義兄,名叫樓鶴,是土生土長的幽州人。這些年,幽州軍的主將頻繁更換,如流水一般,唯有樓鶴,一直是鐵打的副將,巋然不動。
在幽州軍民眼裡,他的威望極重,甚至勝過歷任主將。他常年跟兵痞子們廝混,深受擁戴,只要他一聲令下,願意赴湯蹈火的追隨者不在少數。
今日,他跟王桀無視軍令,擅離職守,五萬幽州親信毫不含糊,無人肯離開他的麾下。
此時聽到王桀的話,樓鶴接過酒囊,有些惆悵,“可惜只有五萬人,沒能從李矬子手裡帶走所有兄弟。”
李矬子,顯然是指敬侯李存嘯。
王桀哈哈一笑,短在風中亂舞,“沒事,五萬人足矣。咱兄弟倆聯手,千裡突襲,絕對能殺光那娘們兒的私軍!”
他嗓音沙啞,話雖粗俗,其中卻蘊藏著驚人的意思。這五萬兵馬的目標,竟然是女帝蓄養的那支親軍!
任真沒猜錯,王桀真的反了。
只是,他也沒猜對,王桀投靠的並不是南晉。
樓鶴聞言,摩挲著腰間的刀柄,笑容陰惻,說道:“只要把那支私軍剿滅,武清儀的屏障就蕩然無存。接下來,北海大軍長驅直入,這天下,就是咱們的了!”
原來,幽州軍真正的主人,早就跟相鄰的北海郡勾結在一起。而王桀願意入世,並非真的為了保家衛國,而是想竊取軍權,伺機謀反。
女帝暗藏七萬親軍,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能引誘北海叛軍南下,再一舉剿滅,平定叛亂。
她卻沒能料到,北海高家按兵不動,其實早就洞察玄機,專等南方戰局混亂,他們好渾水摸魚,讓王桀率軍北上,出其不意,從背後偷襲那支親軍。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北海的殺招不在北海,而是在親軍背後!
王桀深以為然,眼眸微眯,目光怨毒,仿佛已經看到攻破長安、奪取北唐的勝利畫面。
他長舒一口氣,壓抑多年的屈辱和憤恨,今日終於暢快吐盡。
“沒人能阻擋,我做北境之王!”
他想要封王,既然別人不給,他就自己動手去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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