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神末心生諷意,在這種場合不敢表露出來,說道:“崔某忝為家主,未必能入您法眼,所有崔家內務,我都做得了主。我說不賣,家裡就沒人敢跟我唱反調。”
他眯眼輕笑,沒把任真的話當作威脅。
任真也笑了起來,“崔神末,別把話說得太滿。就算你煽動族眾,搶走崔茂的家主位置,但是,他的財產依然歸他所有。如果他把財產抽走,跟崔家清算,你這家主還剩多少分量?”
聽到這話,在場豪紳們俱是一驚。
搶走家主?流言不是說,崔茂精神錯亂,無法再經商,只能由崔神末接替嗎?聽吹水侯的話意,似乎其中另有隱情!
崔神末笑意驟散,陰沉下來。他總算意識到,任真還不肯罷休,想借這場晚宴,繼續干涉崔家的內鬥。
他靠在椅背上,盯著宴席正對面的任真,眼神淡漠,“茂爺做賊心虛,昨日服毒自殺,這點你是知道的。遺書寫得分明,他的財產由長子崔鳴人繼承,不會從崔家分離。大庭廣眾下,侯爺何必明知故問?”
場間眾人再次震驚。
崔家將消息嚴密封鎖,外界都被蒙在鼓裡,還以為崔茂在家賦閑養病呢,哪想到昨天他已經死了。
大家神情唏噓,為崔茂的逝去感到惋惜。
這些年,作為清河領袖,崔茂率領本地商人打拚,抱成一團,將買賣做遍四海,建立起巨大的商業帝國。他憑實力和信譽累積威望,在清河人心目中的地位,無可替代。
一代商界奇才,叱吒風雲,竟這般悄然辭世,怎能不令同仁們傷感。
任真聞言,冷哼一聲,答道:“你這番話,簡直荒誕至極。崔茂並非服毒自殺,而是被你的手下毒害。那份遺書也是假的,他根本沒打算讓一個暗算父親的逆子繼承家業!”
全場頓時嘩然。
什麽情況,崔家家主易位,原來是一場圖財害命的陰謀!
崔神末目光一顫,鎮定住心神,寒聲道:“蔡酒詩,即便你是高高在上的軍侯,也不能血口噴人,將莫須有的罪名扣在我頭上。今日你最好拿出證據來,否則,必會有禦史言官在朝堂彈劾你!”
他冷冷瞥視著任真,有恃無恐。
在策劃這場陰謀時,他就將害死崔茂的細節計算精確,絕沒有絲毫紕漏,任真不可能找出證據。崔茂已死,死無對證,誰能證明他是幕後主使?
眾人見狀,暗暗搖頭。
聽到這兩人的對話,他們都隱隱猜到,崔茂不會猝然暴病,更不會服毒自盡,事實或許正如任真所說,這是崔神末精心策劃的陰謀,而且已經得逞。
任真還是太年輕了,無憑無據,空有一腔正氣,就想扳倒崔神末,替已故的崔茂討回公道,這想法太天真。今夜當眾發難,不僅沒法懲處崔神末,還會給他自己惹上麻煩。
何苦呢?
中央宴席上,崔神末傲然而坐,倒要看看任真騎虎難下,該如何收場。
這時,任真不慌不忙,從容說道:“你以為你做得天衣無縫,毫無破綻?崔神末,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你想要證據,那就瞪大眼睛看清了!”
說罷,他輕輕拍掌。
大堂後方,一道人影應聲而出,來到眾人面前。
此人身材魁梧,相貌堂堂,舉手投足間,流露著一股無形的威嚴,不是商絕崔茂,又是誰?
全場賓客大驚。
崔神末眯著眼眸,看清崔茂的容貌後,臉上瞬間慘無血色。他嚇得從椅子上跳起來,踉蹌倒退,眼神極度驚恐。
“快來人……鬧鬼啦!”
他做賊心虛,嚇得肝膽俱裂。
昨日,他曾讓下屬特意檢查過,崔茂氣息全無,已經徹底死透了。除了鬧鬼,他實在想象不出,崔茂為何會安然無恙,再次站在他眼前。
賓客們也震撼無語,緊緊注視著崔茂,反覆確認半天。這眉眼五官,的確是崔茂本人,不會有錯。
崔茂走到崔神末面前,目眥盡裂,怒罵道:“孽障!”
他嗓音淒厲,如陰風嘶吼,面容更是猙獰可怖。他死死瞪著崔神末,恨不得立即殺死這陰毒狡詐的小人。
崔神末癱倒在地,聽到這聲暴喝,恐懼到極點,眼前一黑,竟當場暈厥過去。
任真見狀,站起來打圓場,規勸道:“崔先生息怒,你的嗓子被劇毒損傷,遵照醫囑,現在還不能說話。你放心,本侯在此,會幫你主持公道!”
劇毒損壞嗓子,這能很好地解釋,為何他的嗓音粗糙,跟以前不太一樣。
旁邊有人騰出座位,讓崔茂坐下歇息。
任真命人把崔神末弄醒,一邊對眾人說道:“蒼天有眼,不讓奸賊得逞。昨日我去崔府拜訪,崔神末怕惡行暴露,將崔先生毒死。幸虧我軍營裡有名醫,及時救治,才得以令真相大白。”
一瓢涼水潑在臉上,崔神末悠悠睜開眼睛。
任真俯瞰著他,眼神譏諷,“你要的證據來了, 現在你還敢說,自己是清白的,我是血口噴人?”
崔神末坐在地上,表情絕望,這時候才醒悟,任真昨天匆匆離開,原來是急著回軍營,找神醫為崔茂解毒。
現在明白,為時已晚。
任真坐回席位,不急不慢地說道:“我已經讓崔鳴九帶人,去崔家抓你那些爪牙。先前崔茂被控制住,他們畏懼你的權勢,不敢泄密。如今本侯坐鎮,崔茂恢復自由,你猜,他們會不會招認?”
崔神末身軀猛顫,垂下腦袋,最後一絲僥幸心理破滅。
如果是正常的家主更替,崔茂失去家族支持,被趕下台,那麽,任真並無理由乾預,也沒法對付崔神末。
然而,崔神末貪圖崔茂的財產,又害怕任真將他救走,揭開真相,只能指示手下投毒滅口,這就不一樣了。謀財害命的罪名坐實,任真有充分的理由介入,將崔神末繩之以法。
任真轉頭,環顧場間眾人,說道:“現在諸位可以放心,商絕崔茂大難不死,重獲新生,即使崔家不認他當家主,他收回個人財產,也會傾囊相助,替朝廷緩解糧食危機。”
坐在旁邊的崔茂點頭,證明任真所言屬實。
他嗓音沙啞,說道:“國難當頭,每個有骨氣的唐人,都不會坐視不管。咱們商人,不能上陣殺敵也罷,難道連糧食都不肯借出去,支援朝廷一回?等著晉軍攻陷清河,燒殺搶掠,這樣你們才滿意?”
他一拍桌子,慷慨地道:“別人的事我管不著,但我自己的財產,我做得了主。凡是在我名下的稻米,統統從崔家收回,以平價賣給朝廷,一分利都不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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