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北海叛軍,就足夠朝廷應付,如今又冒出另外十五路,來自四面八方,浩浩蕩蕩,看來,武氏皇朝真的氣數已盡。
副將唐逆躬身,問道:“侯爺,您打算如何應對?”
兵部發來的文書,除了介紹危急局勢以外,末尾還有女帝的朱批,意思是讓任真的大軍駐守京城,迎戰八方來敵。
又想讓他留下來。
他收起軍報,瞥了唐逆一眼,轉而望向東北方,“我想聽聽唐將軍的高見。”
他接手這支兵馬,才不過數日,對麾下將領都不熟悉,雖然已排除夏侯淳的舊部,也還沒摸清軍心。唐逆卻不然,他隨這支兵馬征戰多年,在軍中積攢下威望,極受將士們愛戴。
此人的意見很重要。得到他的支持,接下來任真頒布軍令時,就不必存有顧忌,擔心眾軍抗命不滿。
唐逆微微沉吟,也不拘謹,率性答道:“末將以為,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侯爺不必受朝廷干擾,應當站在自身立場上,作出最合適的決斷。”
顯然,這話裡有話。
任真不由轉過身,跟他對視,有些詫異,“不受朝廷干擾……你的意思是,我不該留在京城?”
唐逆頷首,沉聲答道:“我想,憑侯爺的戰略眼光,肯定能看得出,十六路叛軍看似浩蕩,實則是一群烏合之眾,他們之所以敢舉兵,最重要的信心源頭,還是來自北海。”
他性情耿直,說出這話,倒不是在溜須拍馬。經過邙山伏擊戰後,他跟眾多將領一樣,都對任真的膽略氣魄折服。如此奇謀妙計,力挫陳白袍,怎可能是夏侯淳那慫包想出來的!
他看著任真,繼續說道:“擒賊先擒王,只要先把挑頭的北海舊皇族鎮壓下去,其他叛軍喪失領袖,軍心渙散,不足為慮,到時再各個擊破便是。”
任真不置可否,默默思忖著。
這場叛亂的首倡者,自然是北海無疑。出師須有名,十六路義軍討武,打的旗號就是光複高唐,迎立明君,至少在名義上,他們都擁護北海高家。
唐逆說得沒錯,北海聲勢最大,只要把這支叛軍蕩平,剩下的都是癬疥之疾,自會土崩瓦解。
任真打定主意,說道:“將軍所言,深合我意。既然如此,事不宜遲,咱們趕緊啟程北上吧!”
這時,唐逆忽然皺眉,生出遲疑,“但是問題在於,時間能否來得及。就怕北海還沒平定,其他十五路勢不可擋,先一步攻上長安城頭,令皇朝覆滅……”
任真暗笑,腹誹道,你放心,有我在,時間肯定來不及,我本來就沒打算替那女人守皇位,正好借十六路義軍之手,攻克長安,我再回師京城,摘走勝利的果實。
他嘴上卻說道:“你放心,輕重緩急,朝廷分得清楚,肯定會立即將南線大軍調回,彈指之間,他們就能蕩平那群反賊!”
他只是隨口說說,敷衍唐逆而已,此時並不知道,自己沒有說錯。南晉正在撤兵回朝,敬侯和血侯兩路大軍,真的就要回來了。
後面發生的變數,超出他此時的預想。
唐逆見狀,不再有顧慮,用力點頭,“好,我這就去傳令!”
……
……
兩日後,任真率軍抵達龍城。
從長安往北,到北海之間,有兩座最大的關隘,分別是山海關和龍城。山海關位置更靠北,首當其衝,雖然有夏侯淳的親軍火速馳援,在鏖戰一晝夜後,最終還是無力抵抗,被浩大的叛軍攻破。
山海關失守,最艱巨的禦敵使命,落在了龍城城頭。此地若再淪陷,叛軍將長驅直入,殺進長安城,北唐朝廷也就大勢已去。
任真一進城,就親自巡視城防,布置各處城防,命令全軍做好持久戰準備。
然後,他又回到帥府,聽取關於北海的情況。
據山海關的敗兵匯報,北海叛軍竟多達三十萬人,遠遠超過任真的兵力。不過,好消息是,叛軍士兵的戰鬥力不強,缺乏戰鬥素養,基本只能采用人海戰術,靠人數硬拚。
對於這個情況,任真心知肚明。高家蓄養的精銳私軍,人數絕不可能太多,叛軍之所以兵多將廣,其實是因為招募了大量的流亡難民,解決他們的溫飽,才形成如今的規模。
而這群難民,大多數又是在任真授意下,領了趕路口糧,才順利逃到北海的。任真的初衷很單純,不忍見餓殍遍野,於是順手指條糊口的生路。
他清楚,攻心為上,要擊潰叛軍的攻勢,其實不用太複雜,只需抓住他們的軟肋,瓦解軍心即可。
無論國戰,還是內亂,糧食始終是決定今年北唐國運的命脈。
接下來,他又了解到一些更具體的情況。
叛軍的主帥,叫高士誠,是以前的北海太守,同時也是高家的當代家主。此人雖身份煊赫,名氣卻不顯,這源於他一直韜光養晦,深居不出,避開世人的視線。
直到今年,兩朝全面開戰,他察覺到戰機降臨,才嶄露野心,親率大軍南下,屢戰屢勝,勢不可擋。此人的武力和智謀,俱是當世一流,不容小覷。
在高士誠麾下,有不少猛將,被封作五虎八驃,聽起來威風凜凜。其中三位,這一路上的戰功最卓著。
有名精瘦老者,叫魏君子, 據說是三先生魏錚當年的義兄。
有名中年書生,叫楊靖,此人打扮儒雅隨和,上陣殺敵時,卻是彪悍異常,令人膽寒。
還有名獨臂大漢,叫郭康,手持一柄開山大刀,有萬夫不當之勇,衝鋒陷陣,流露著悍不畏死的拚勁。
匯報軍情的那名將領,明顯是被這群人殺破膽,描述地繪聲繪色,任真卻是哭笑不得。
緣分這種東西,真是妙不可言。他在荒原上遇到的牛家村老少,如今成了叛軍主力,楊靖和郭康,竟跟他在龍城相會。
大爭之世,何以自處?當時,任真曾告訴楊靖,要從自身處境出發,才能做出最正確的選擇,讓自己更好地活下去。
今非昔比,雙方各為其主,對方已不再是卑微的難民,即使正面相見,從自身立場出發,他們恐怕也不肯相認。
想起那日的情形,任真心意微動,起身從行囊裡翻出一塊玉佩。
這是臨分別前,楊靖執意贈送的,他曾信誓旦旦地說,日後萬一兵戎相見,他會知恩圖報,退避三舍,不敢跟任真為敵。(第333章)
如今一語成讖,也不知道,此人是否言而有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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