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來,生有此等面相者,無不是奸猾狡詐之徒,久後必生反叛之心。
當然,同樣是反叛,也有黑白好壞之分。莫鷹首清靜無為,夾在南北兩朝中間斡旋,今日肯助任真攻入內城,便等於同時背叛兩朝。
經歷漫長的煎熬過後,他終於做出了抉擇。
那日,白袍軍兵臨長安,魚蓮舟現身逼他當內應,讓他清醒意識到,大爭之世,逼人進取,關於他立場的矛盾遲早都會爆發,由不得他再消極逃避,搖擺不定。
魚蓮舟離開後,當時他就想通,局勢發展到這一步,與其繼續苟活在夾縫裡,還不如另辟蹊徑,走上另外一條路。只要依附強大的盟友,得到新勢力庇護,他照樣能從南北爭鬥中全身而退。
所以,他迅速給任真寫信,坦露心跡,希望能跟任真合作。(第412章)
他深知,兩人處境很相似,不同之處在於,任真手裡握著兵權,進退自如,而且遲早會殺回京城,只要投靠任真,至少以後有一方勢力肯容他。
當時任真還在行軍途中,收到密信後,只是驚訝於魚蓮舟的手段,當時並沒給莫鷹首明確的答覆。
一方面,他對莫鷹首的底細還沒摸透,懷疑其中有詐,不敢推心置腹;另一方面,那時他忙於南征北戰,尚未形成清晰的作戰計劃,還看不出莫鷹首這枚棋子的價值。
直到幾天前,梁王誘他進城,莫鷹首又再次傳信,願意充當內應,他才計上心頭,安排莫鷹首打開內城。
他不是沒懷疑過,其中也可能有詐,不過,他麾下強者眾多,有信心迅速突破內城,並非孤注一擲,不怕被放鴿子。
況且他知道,莫鷹首最惦念家人,這些年委曲求全。出征前,他特意把莫染衣帶在身邊,他相信,莫鷹首不會置愛子的性命不顧。
而以莫鷹首的複雜身份,要打開內城易如反掌。
畢竟,他明面上的身份是京兆府尹,平時負責維系京城治安。守城的禁軍裡,有不少是他的心腹,讓他們趁機打開內城門,輕而易舉。
他的另一重身份,是京城的黑幫老大,蓄養一大批江湖豪客。此時,率他衝殺出來的那群漢子,皆是京城有名的黑幫人物,他們開城投降,無疑對守軍造成心理打擊。
梁王站在城頭上,看著邁步而出的那身紅袍,一拳轟在城牆墩上,氣急敗壞,“莫問天,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嗎!”
他怎麽也想不明白,莫家祖居京城,這裡就是他們的根。就算有人變節求榮,也不應該是莫家家主才對。
莫鷹首聽到他的怒吼,置若罔聞,大步走到任真面前,說道:“坊主,時間緊迫,你們趕緊進城,這裡交給我!”
任真抱拳一禮,來不及客套,“有勞了!”
他揚起馬鞭,一馬當先,率領眾軍順利進城。
隋東山和莫問天各帶一部分人馬,仍留在此地跟守軍糾纏,跟外部的攻城大軍相呼應。
眼見任真闖進城,梁王徹底慌亂,看向空中的廖如神,無助地道:“先生,他們殺進去了,該怎麽辦?”
莫鷹首變節,粉碎了他們甕中捉鱉的計劃。
廖如神冷哼一聲,眼見隋東山仗劍而來,臉色有些難堪,頭也不回地道:“慌什麽!他們敢衝進去,更是死路一條!”
他相信,城裡會隨機應變,圍困任真的孤軍。今日的長安強者雲集,任真一旦陷入泥潭,就再也無法抽身退出。
殺死任真的任務,就交給其他人去做吧!
……
話分兩頭。
任真如願闖進城裡,馬不停蹄,率軍殺向皇城。
擒賊先擒王這個道理,他更清楚,只要再攻陷皇城,將武清儀梟首示眾,那麽,女帝已亡,皇朝覆滅,敵方軍心崩亂,塵埃就徹底落定。
更何況,他苦心綢繆多年,等的就是今天。唯有親手殺死武清儀,他才能大仇得報,告慰父母雙親的在天之靈。
眼看大功告成,無論如何,絕不能讓武清儀跑了。
兩萬多精銳殺氣騰騰,一路暢通無阻,浩蕩來到皇城南方。
玄武門前,早有一支兵馬整齊列陣,恭候任真這支孤軍多時。
陣列最前方,擺著一張太師椅,椅子上坐著中年書生,腰間別著葫蘆,手持一卷古書,淡然自若地讀著,神態平靜祥和,看不出半分情緒。
昔日大先生,如今的文聖,決然挺身而出,替皇室把守這道至關重要的城門。
在他身後,以五先生封萬裡為首,儒家各書院的強者齊聚,俱穿著整齊寬松的儒袍,站成一大片,從遠處望去,畫面非常震撼。
除了支持義軍的少數書院外,這已是儒家能擺出的最強陣勢。
任真率軍趕來,坐在馬上,凝視著顏淵,感慨道:“你曾對我說過,你隻爭天下大勢;你還說過,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你也說過,弱肉強食,終究靠實力說話。怎麽,真到形勢明朗的時候,你反而又糊塗了?”
時至今日,他相信,顏淵已經看清所有真相,他也沒必要再隱藏身份。
從北上以後,他跟顏淵合作數次,各取所需,自問看透此人的貪婪嘴臉。唯獨這次,他不太明白,顏淵為何會擋在他面前,為氣數已盡的武唐而戰。
顏淵收起書卷,跟任真相隔對視,笑容淡漠,“不錯,我確實說過這些話,也從沒違背過原則。如果叛軍的首領不是你,而是換成他人,我想,我應該也不會站在這裡。”
“你是在針對我?”任真恍然,眼神嘲諷,“到了這種地步,你還惦記聖人之位?”
眾目睽睽下,顏淵的話意隱晦,沒有道破,但他還是聽懂了。
在顏淵眼裡,最重要的始終是名利。至於皇朝興衰,社稷興亡,他漠不關心,只要俗世朝廷願意供奉他,尊他為一家聖人,這就足夠了。
如今董仲舒已死, 只要皇朝穩固,儒家無人能直接威脅到他。然而,義軍的首領正是任真,皇位歸還給高家後,毫無疑問地,新敕封的儒聖將是任真,而非他這位文聖。
若非任真的存在,他本不必插手,儒聖名位仍會落在他手裡。但任真的存在無法忽視,他的欲望野心即將落空,自然會站出來捍衛。
聽到這句諷刺,顏淵波瀾不驚,負手說道:“不,跟聖人無關。你的身世已然大白,原來是南晉培養的走狗,專為禍亂大唐。身為大唐儒生,我們豈能坐視不管,讓你這叛徒獨霸朝綱,荼毒蒼生!”
說罷,他隨意瞥後方群儒一眼。
這番冠冕堂皇的說辭,當然是說給觀眾聽的。
他之所以能說動大部分書院,擱置內鬥紛爭,來此聯手禦敵,靠的就是拿任真身世做文章。一聽說是南晉奸細,外敵作祟,大家的唐人傲骨自然躥升,主動抱成一團,為他所用。
任真看破他的伎倆,擔心武清儀會逃走,不願徒費口舌,便最後問道:“看來,你們是想死戰到底?”
顏淵站在前方,挽著袖口,冷冷地道:“動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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