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林蔭道上。
一名白衣僧人緩緩前行,步伐有些踉蹌不穩。他胸前的袈裟上,浸著一灘殷紅的鮮血,嘴角兀自滲出絲絲血跡。
剛才跟玄悲交手,無心再度受傷,本身傷勢並不算重,但牽扯到上次遺留的傷口,雪上加霜,瞬間令他陷入糟糕的狀況。
此時,他體內氣血翻騰,左胸處傳來劇痛,彷如肌肉在撕裂,整個肺腑都在燃燒,他不得不咬牙強忍著,臉色蒼白。
他天資聰穎,對佛法的悟性極高,再加上繼承活佛方寸的一半衣缽,可謂順風順水,才到中年,就順利躋身大宗師之列,本來前途無量,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
然而,邙山一戰,任真祭出天眼,又萬裡借劍,差點將他當場擊殺。平步青雲的他,還沒走上雲巔,就被任真打落塵埃,修為急轉直下,險些跌出八境。
如今的他,就是當世最弱大宗師,沒有之一。
他總算明白,為何當年老師曾說,踏入八境,就會被卷進氣運漩渦,這是上天眷顧,但也易招天譴。既在劫數之內,便在劫難逃。
剛才被玄悲挫傷後,他傷勢急遽惡化,能止住頹勢,撐住不墮境,就已殊為不易,更別說插手大宗師的對決。他深知眼前的處境,純屬泥菩薩過河,沒膽量再去招惹北唐強者。
然而,他還是來到皇宮裡。
他知道,皇宮深處,此時正是一副以四對四的局面,勢均力敵。他還知道,致使他衰頹的罪魁禍首任真,也在那裡。
所以他來了。他不是要插手對決,而是要擒任真。
他歪歪晃晃,走在一條筆直的甬道上。道旁樹木掩映,在蔭影籠罩下,他那副原本莊嚴的面容,顯得陰森猙獰。
走著走著,他忽然停下來。
在甬道盡頭,這時出現了一個人。
準確地說,是一個人背著另一個人。
海棠剛從拐角轉出,抬起頭。隔著長長甬道,兩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
她心底驟涼。剛才宗師大戰爆發,雙方纏鬥在一起,南晉強者無暇對她和任真發難,於是她得以趁機逃走。沒想到,兩人才脫離虎口,又恰巧撞上了趕來的無心。
這也太倒霉了吧!
她表情苦澀,感到絕望。若在平常,她跟任真雙劍合璧,可以匹敵無心,縱使沒法獲勝,也能進退自如。
但此時,兩人剛承受過朱雀陣的殘暴碾壓,任真已昏迷不醒,而她也遭受重創,背著任真搖搖欲墜,只靠一口氣硬撐著。別說迎戰無心,她連出手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束手就擒。
同時重傷淪落人,無心畢竟是大宗師,狀況要比兩人好很多。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無心洞察到海棠的虛弱、任真的昏迷,心裡底氣大增,邁步逼近甬道盡頭的兩人,嗓音陰戾,“狹路相逢,我倒要看看,你們還能逃到哪裡!”
海棠進退維谷,眼見無心氣勢洶洶,無奈之下,隻好背著任真,慌忙跑回廣場。
廣場上煙塵彌漫,四組對決氣勢狂暴,使得整個大地都在顫抖。
無心追到這裡,眼見八位宗師激戰正酣,都分身乏術,不由嘲弄一笑,“逃到這裡有什麽用?他們自顧不暇,沒人能救你們!”
他攥著拳頭,綻放澎湃真力,試圖對兩人下殺手,以報當日之仇。
海棠退無可退,陷入最危急的情境,不得不先將任真放在地上,準備最後拚死一搏。
瞥見這一幕,狂暴戰鬥圈裡,數人同時怒吼出聲。
“住手!”
無心聞言,不屑一顧,豈會把敵方的恫嚇當回事。然而,他瞥向旁邊時,卻愕然發現,附近的曹春風也在瞪著他,眼神狠厲,顯然是在警告他。
他不由怔住,有些惘然。
這是什麽情況?怎麽連自己人都反對他殺人?
在這次行動中,安排給他的任務分量最輕,只是負責解決外圍的麻煩,對於更多的具體計劃,他並不知情。而曹春風,是行動的總指揮,所有人都要服從其調度。
因而,看到曹春風的示意眼神,他不得不停手,僵滯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便在這電光火石間,廣場其中一角,一道凌厲劍氣衝天而起,速度迅猛至極,宛如閃電劃過虛空,不顧一切地奔過來。
任天行的身形太快,或者說,是他的反應太決然,無需經過思考,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便本能地衝到任真面前,擋住無心的去路。
“你想殺他?”
這些年,他情知任真身邊有圈套埋伏,愛惜自己的性命,不得不眼睜睜看著兒子受折磨,不敢現身相救。今日,他的身份暴露,陷入危機中,事已至此,他絕不能再讓自己的兒子受到傷害!
他臉色陰沉可怕,對著無心,一字一頓地道:“你殺殺看!”
每一個字,都是從牙縫裡迸出來的,透著凜然殺意。
說這話時,他提著地戮劍,邁步逼向無心。血色劍氣瘋狂噴薄,縈繞在他身畔,暴怒之下的他,儼然化身為一尊殺戮魔頭,幽冷可怖,動靜之間,都讓人毛骨悚然。
如果他能睜開眼,眼珠裡必定布滿猩紅血絲。
從古至今,兒子都是父親的逆鱗。
為了自己苟活,任天行忍了十幾年,今天他不會再忍了!
感知到如此恐怖的氣場,在場的其他人也都停下激戰,望向這邊。
無心步步倒退,被這股滔天的氣勢震懾住,肝膽俱裂,渾身止不住地顫抖,已經亂了方寸。
他本就負傷,如何能承受住任天行壓抑多年的怒火。一旦交手,今日他必死無疑。
曹春風卻沒慌亂, 轉頭看向付江流,說道:“他是你的對手,你還在等什麽?”
其實他是想質問,剛才任天行火速撤離時,以付江流的實力,不至於反應不過來,就算沒法攔住對方,也有機會從背後偷襲。但是,付江流卻什麽也沒做。
而此時,只要付江流再跟過去,援助無心,兩位大宗師聯手,照樣能壓製住任天行。
付江流聞言,仍站在原地,瞥了曹春風一眼,冷笑道:“你似乎忘了,我只是來找他決鬥,並非你們的棋子,更不管那禿驢死活。他舐犢情深,衝上去營救,這是人之常情,我如果再趁火打劫,以多欺少,跟禽獸敗類又有何異!”
他隻想跟任天行單挑,除此之外,都漠不關心。
曹春風臉色難堪,沒再說什麽,微微沉默,忽然閉上了眼睛。
如此壓抑的氣氛下,眾人神經緊繃,都盯著對峙的任天行和無心。故而,誰也沒留意到,下一刻,始終昏迷倒地的任真,悄然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