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天行被擒後,如今任真的目標非常明確,就是要打敗武帝,把父親救出來。那麽,他所有修行的所有方向和手段,都應該以陳玄霸為假想敵。
而此時,付江流的話說得很直白。無論境界修為,還是功法武技,陳玄霸都臻至最巔峰,已完美無暇,在正常交戰的情況下,基本不會落下風。
他唯一的軟肋在於,太過隱忍謹慎,或者說,他太惜命怕死。
那麽,跟輕柔詭變的劍法相比,刀法更決絕強硬,這種悍不畏死的氣勢,更容易令武帝忌憚露怯,要比對招拆招更行之有效。
任真沒有說話,全神貫注地盯著這股刀意,目光湛湛有神。
付江流的話,說到他的心坎裡,他之所以棄劍用刀,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針對武帝。
他深知,以短短兩年時間,他幾乎不可能躋身九境,屆時只能逆境而戰。另外,他知道武帝的心病,既然想拖住一個時辰,就絕不能給對方還手的機會,必須以命相搏,擺出最凶殘的攻勢。
所以,他想學刀。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原來酒徒追了八千裡地,不止為了切磋,還想彌補愧疚。如果能學會這雪飲狂刀,絕對比得到劍酒賺多了。
付江流揮動著大刀,繼續向前斬斫,沒有立即收刀,好讓任真加深對刀法的感受。
“雪飲狂刀,算不上最高明的刀法,但這並不重要。因為我剛才說過,練刀最重要的是一股狠勁兒,而非像劍法那樣,追求凌厲速度和招數變化。只要你的心意夠剛純,那麽,你的刀也就不會差!”
木屋門口,幾名老卒佇立一排,聽著付江流的教誨,看著這橫斬天地的一刀,都目眩神迷。他們雖根基淺薄,但也聽得出來,今日應該是遇到武道大宗師了。
大宗師三個字,被當作八境巔峰強者的專屬敬稱。事實上,僅以境界衡量太過膚淺,能邁入八境的人,他們對武道的領悟都臻至化境,那才是他們最寶貴的財富。
之前,任真雖能戰勝無心和高瞻這樣的新晉大宗師,但他所憑恃的,都是奇技淫巧、詭異手段。從天眼禁錮,到萬裡借劍,都是脫離武道基礎的術,即使能獲勝,也並不意味著,他已達到大宗師的水準。
術已夠強,意卻不夠,這就是為何任天行說,讓他失去天眼,未必是壞事。
“你的劍法精湛華麗,確實是當世一品,但在我眼裡,還沒經歷太多生死考驗,便缺少作為強者的本能。換句話說,你的戰鬥方式太文縐縐,充滿一板一眼的書生氣,又總想著算計坑害對手,這恰恰是用刀的大忌!”
付江流耐心地說著,這時候精神煥發,哪還有半分醉意。
“我本想跟你一路打到這裡,讓你加深體會,事到如今,隻好作罷。不過,這次進荒川,對你來說,是個練刀的好機會。別小瞧荒族人,他們能野蠻生長,跟這方險惡山水爭鬥,自有他們的本性和覺悟。”
付江流收刀,看著凝眉思索的任真,語重心長。
任真這才醒悟,自己錯失一場多麽大的機緣。太多人想跟著大宗師修行,都求而不得,酒徒主動送上門,他卻毅然拒絕了。
世間不乏真豪傑,付江流並不像他想得那般狹隘,隻為決鬥而來。
快刀斬亂麻,一力降十會,這正是擅於謀算的他最需要學習的地方。或許,唯有放下許多自我束縛和羈絆,他才能突破自我,實現本質性的蛻變。
他站在雪地裡,怔怔失神,腦海中不斷反思著過往的戰鬥場景,以及昔日為人處世的方式,渾然忘我,漸漸忘記了身邊發生的事情。
他沒察覺到,酒徒悄然走了,那幾名老卒也離開。
他甚至沒察覺到,夜幕將臨,自己身上積滿厚雪,儼然變成一個雪人。
當然他也沒察覺到,自己正處在一種玄妙難言的狀態中,體內氣息如雪花堆積一般,以悄無聲息的方式攀升。
此情此景,跟海棠當初在樹下頓悟,勘破前塵往事,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可惜,他今日的頓悟和機緣還不夠深,只是淺嘗輒止,在六境圓滿、即將邁進第七境的關頭,夏然停滯,從意境裡清醒過去。
黃昏已至,風雪愈疾。
他精神抖擻,沒有絲毫倦意,也不想在這小鎮上耽擱時間,索性便冒雪啟程,翻山越嶺,進入茫茫荒川中。
八百裡荒川,之所以叫荒川,是因為這裡湖泊沼澤密集,荒野山林眾多,橫亙大陸中央的驪江也發源於此,恰好穿過這片地帶中心,使其成為它的流域。
驪江貫穿荒川的部分,又被荒族人稱作怒江,它是荒族的母親河,灌溉養育了兩岸的十余萬荒族人口。
由於荒川與世隔絕,即使身為繡衣坊主,任真對它也缺乏了解。不過,在離開京城前,他曾找丹絕牧雲詳細交談過,對荒族有了大致的認知。
據牧雲所說,荒川險象環生,野獸眾多,因此,荒族人不得不采取部落群居,依照人口勢力的強弱,分別佔據不同地域。他們的生活方式非常原始,只能靠捕魚打獵為生。
荒族有九大部落,他們涇渭分明,對於各自的領地界限特別敏感,部落之間經常發生摩擦和衝突。畢竟,荒人極度依賴自然資源,若是其他部落侵犯領地,捕獵野獸魚類,就會直接影響他們的生計。
牧雲姑侄所屬的戰歌部,就曾是九大部落的霸主,長期維持荒族平衡態勢,避免爆發大規模利益衝突。然而近幾年來,霜狼部和龍喉部崛起,不滿足原有的勢力劃分,聯手攻擊戰歌部,使得部落混戰再起。
任真此行,就是為了援助戰歌部,對付霜狼龍喉兩部。
然而,要去戰歌部並不容易,因為它在荒川最南部,遠離北唐。而任真進入荒川後,首先要經過軒轅部的領地。
他害怕暴露行跡,被軒轅部當成奸細擒住,一路上沒敢點火把,偷偷摸摸行走在暮色裡。好在時至寒冬,諸多水泊都已結冰,又鋪上厚厚積雪,相對便於他趕路。
漫天風雪裡,他手持樸刀,拎著一大袋烈酒,邊走邊喝,很是自在。
他本以為,如此惡劣的天氣,荒族人都躲在屋裡取暖,應該不會有人出門。然而,當他走出數十裡後,憑借敏銳的感知力,還是察覺到前方的動靜。
有不少人正往這裡趕來。
他心道,自己只是過客,一旦跟那群人照面,免不了會引起懷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找個地方藏起來為妙。
於是,他跑到一處山腳,挖了個雪坑跳進去。
這種雪天很容易藏身,到處一片素白,要是躲進雪裡,還真不容易被發現。
他露出腦袋,盯著前方的動靜,繼續喝酒。
果然,沒過多久,遠處雪原上出現了點點火光,少說得有數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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