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文殿雄壯恢宏,殿前是一座無比遼闊的廣場,極盡皇家氣派。
清晨的日光透過薄霧,灑在廣場地面鋪著的白玉方磚上,散發出淡淡的白光,很是好看。
漸漸地,應試的考生們陸續趕來,再加上一些送考的親友,廣場上人頭攢動,頗像一場集會。然而這裡是皇城禁地,大家深切感受到威嚴,用不著守衛警示,就都自覺地保持肅靜,無人敢高聲喧嘩。
大朝試的名額固定,只有一千人,但考生水準良莠不齊,所以,歷來有大年和小年之分。像今年這樣,驚豔天才雲集,競爭異常激烈,可以說是百年難遇的朝試大年。
之所以出現這種群星璀璨的局面,並非偶然,那些書院或者世家的長輩們都清楚,時勢造英雄,如今兩朝開戰,狼煙四起,正是年輕人建功立業的大好時機,此時不出,更待何時。
所以,從書院學派,到豪族世家,各方勢力都不再保留,派遣門下的最精英弟子入世,嶄露風采的同時,也是在為北唐皇朝輸送戰力,共度時艱。
此時,他們聚在一起,不僅沒有私語攀談,而且還保持一定距離,心照不宣地分成不同陣容,從遠處看去,涇渭分明,一目了然。
若在往年,儒劍爭鋒,兩家大體成均勢,各自分走三百多個名額。剩下的不足四百名額,交給朝廷分配,實際上,都被京城和全國各地的權貴瓜分掉。
滄海桑田,北唐大勢變遷得太快,在分配今年名額的時候,朝廷正忙著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對劍道大力排斥,因而,這次朝試已是一家獨大,儒家文人足足佔據七百個名額。
即便同為儒家,又有七十二書院林立,同源而不同宗,很多家的學說立場存在分歧,甚至利益衝突激烈,敵意明顯。文人相輕,若無外地在側,當他們同處一地,必會拉幫結派,各佔山頭。
站在廣場最前方、同時也是佔地盤最大的人群,共有四個,正是儒家內部地位最高的四大書院東林,西陵,終南,北海。
東林書院弟子眾多,清一色都是褚色長衫,整齊而儒雅,在廣場上極為顯眼。領隊的是一名長髯老者,五先生封萬裡並未親臨,還在會稽六郡平叛。
他們的人數明顯偏多,則是源於今春三月,東林才俊趕往桃山,跟西陵書院較量一場,奪走不少名額。此事眾所周知,讓東林門人揚眉吐氣,好生得意。
正因如此,跟他們相對的不遠處,西陵弟子聚成一小團,都冷冷注視著他們,眼神裡充滿敵意。
四先生趙千秋戰死,院長之位空懸,西陵書院便群龍無首,形勢日漸衰頹。為首的正是四先生愛女,如今也是二先生愛徒,趙香爐。
“師妹,我真想揍他們一頓!”
說話的是付俊傑,他性情高潔,是位格梅君子,原本不喜爭強鬥勝,但這時候,他也無法忍受東林人的挑釁表情,開始挽袖子。
沒等趙香爐開口,卓爾哼了一聲,漠然道:“韓湘子不在對面,我都懶得出手。”
趙香爐聞言,蛾眉皺起,“別鬧了。咱們處境艱難,不到萬不得已,別去主動招惹他們。”
失去趙千秋撐腰,西陵本就實力大損,前幾天袁崇煥又被顏淵處死,雪上加霜。無論是山上書院,還是山下廟堂,西陵都遭受慘重打擊,一落千丈,再難跟東林抗衡。
長達二十年的東西黨爭,似乎就要分出高下了。
趙香爐看著對面那群人,明眸裡閃過一絲不甘,低喃道:“如果他想回來,不至於這樣的……”
東西之外,南北也遙相對望。
終南弟子站在場地中央,雖然整體實力不算突出,但從其他儒生的表情能看出,他們依然對聖地之人心存敬畏。
原先,有夫子和大先生坐鎮,終南在儒家的地位最高,除了倔強不屈的北海,無人敢與其一較長短。
後來變數陡生,顏淵封聖,跟老師反目成仇,二聖同時離開,終南書院的院長名存實亡,再無人負責打理。本就平庸的年輕一輩更加懈怠,如今遠無法跟其他書院比較,只能靠聖地的名頭混日子。
但是在當年,終南書院行事凌厲,殺伐果斷,絕無半點頹廢。劍拔弩張的東西黨爭,跟曾經的南北黨爭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二十年前,太祖高覺剛繼位不久,便爆發春秋末戰,他東征西討,疲於奔命。同年,在一次出征途中,他偶然邂逅沐楚夫婦,對武清儀一見鍾情,無法自拔。於是,他秘密派人將武清儀擄走,封為貴妃。
十六年前,春秋結束,北方大統,太祖君臨中原。他不顧太后反對,無故廢黜原先的皇后,要立武清儀為後。太后年事已高,一氣之下,急火攻心,竟猝然辭世。
太祖不為所動,仍然一意孤行,引得群臣上書力諫,乃至在皇宮外長跪不起,此事轟動朝野。
當時站出來率領群臣,怒斥太祖逆行的,正是北海書院的院長,三先生魏錚。
太祖勃然大怒,直接將禦案掀翻,然而對此無可奈何。
因為,北海郡是高家發源祖地,也是皇室最核心的力量所在。北海一派帶頭反對,即使他尊為皇帝,飲水思源,也不敢無視祖地,否則等於自掘墳墓。
而三先生魏錚,又是儒聖最得意的弟子,深受喜愛。太祖縱然對他起殺心,但涉及世外修行門派,乾系重大,他深為忌憚,更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看著群臣激憤,愈演愈烈。
最危急關頭,還是武清儀心機深沉,將二先生拉攏到自己身邊,然後請他火速上終南,征求儒聖支持,平息亂局。
最終,董仲舒親赴北海,一掌將三先生擊斃,以武力震懾北海群雄,緊接著,又在朝堂內展開清洗,最終才強行壓下反武浪潮。
武清儀順利當上皇后, 而恩怨卻未罷休。南北兩大書院的黨爭,就此登上歷史舞台。
北海文人犯言直諫,鐵骨錚錚,讓天下人折服。
轉眼已是七年前,京城爆發劇變,襄王高澄的幕僚殺進皇宮,重傷太祖。數月後,太祖傷勢加重,無力回天,還沒來得及確立儲君,便撒手人寰。
太祖膝下無子嗣,兄長襄王被滿門抄斬,皇族高家的直系血脈裡,只剩庸王高瞻一人。高瞻聰慧絕頂,猜到襄王案的真相,唯恐得罪武清儀,招致殺身之禍,於是假裝癡呆,死活不肯繼位。
國不可一日無君,在此情形下,武清儀同黨趁機獻言,倡議擁立皇后稱帝,主持朝政。
有元本溪親手謀劃,此計原本天衣無縫。既無儲君可立,在他們看來,那把龍椅已是囊中之物,唾手可得。
然而,他們失算了。
北海文人又站了出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