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出這聲暴喝的,並非都尉本人,而是恰巧經過這裡的巡城將軍。
隨著他一聲令下,巡邏的士兵一擁而上。他背後那四五名修士,神色沉凝,也有所戒備。
“崔鳴桂,誰給你的權力開門放行!”
聽著後方的怒斥聲,任真低頭坐在車上,看不見表情。
這位不期而至的巡城將軍,並不在他預料之內。
車廂裡,顧劍棠遠比他更緊張。
那些武修雖然隻有四境修為,構不成致命威脅,但畢竟人數不少,他絕無可能將他們一擊抹殺。
隻要弄出動靜,就會驚動城牆上的眾多強者,立即陷入進退維谷的絕境。
他更清楚,那一戰動用九九回天訣以後,自己剩余的功力已經不多了。
他深吸一口氣,用力握劍的手有些顫抖。
即便是前幾日那場曠世大戰,都未能令他如此驚慌。
“將軍,求您給小人個薄面!我妻弟今日來探親,這是去接他進城的!”
“妻弟?哼,要是出了岔子,你全家都得掉腦袋!少跟我廢話,把車簾掀開!”
“這是自然,您就算再給小人十個膽子,我也絕不敢私放那狂徒出城!”
兩人的對話傳來,越來越近,格外刺耳。
顧劍棠的心緊懸到了嗓子眼上。
嘩!
這時,車簾一下子被人掀開!
一副剽悍嘴臉顯露在顧劍棠面前,正凶戾地望著他。
四目相對,一觸即發!
顧劍棠臉色蒼白,驚懼之下,身體竟然出現了短暫的僵滯。
“到底還是暴露了!”
他面露絕望,就欲拔劍暴起,發起最後的絕命一戰。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這將軍突然輕哼一聲,淡然放下車簾,若無其事地轉身走開。
“怎麽樣?我哪敢騙您!”
都尉的賤笑聲在車外再次響起,“這是一點心意,還請將軍您笑納!”
“哼,諒你也不敢!記住,下不為例!”
那道沙啞嗓音越來越小,應該是離開了。
顧劍棠長舒一口惡氣,放下手中長劍,癱坐在車廂裡。
他沒意識到,自己的全身衣衫早已被汗水濕透。
龍遊淺灘遭蝦戲,尊為十大風雲強者之一的他,竟然淪落到畏懼一個凡俗武夫,沒人敢想象眼前這副場景!
此時他心有余悸,腦海裡不停回想著剛才的驚險一幕,陷入深深困惑中。
“剛才那名將軍,如果事先被任真買通,根本就沒必要趕來阻攔。他明明已經看到我,為何會假裝視而不見,放我出城?”
他非常確定,那人甚至能清晰看到他拔劍的動作,可對方連眼皮都沒眨一下,就平靜離開,這太過離奇,根本不符合人的本能反應!
噠、噠……
驢車在城外大道上奔馳,速度越來越快。
顧劍棠難以壓抑心頭疑竇,終究還是掀開了車簾。
“我原以為,你會爭分奪秒地強記劍訣。憑你的頭腦應該不難想到,我肯定會把它搶回來。”
任真盯著前方的道路,隨意地點頭,看不出任何情緒,更沒有被剛才那一幕嚇到的跡象。
顧劍棠搓弄著發白的指節,眸光冷冽。
“賣弄口舌,耍小聰明,這些都是取死之道,絕非智者所為。你年少氣盛,還沒學會收斂鋒芒,就死在我手上,未免有些可惜!”
任真沒有說話,神色平靜,稚嫩眉眼間透著一股冷意,
宛如林間晨霧,讓人捉摸不透。 顧劍棠一怔,精神有些恍惚。這一刻,他眼前產生一種詭異的錯覺。
他仿佛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他莫名惱怒,寒聲道:“蠢貨,如果我是你,一開始就會收起那些小聰明,裝作毫不知情,默默把我送出城,而非屢次試探,得寸進尺!”
任真低下頭,似乎是在思索。收起一路表現出的乖張個性後,他認真得完全不像是十六歲的少年。
顧劍棠眉梢上挑,如同兩柄小劍,嶄露出壓抑許久的怒意。
離金陵城已經有段距離,他不打算再隱忍自己的鋒芒,更不想再忍受這個少年。
“說說你在城門前耍的花樣,我不介意讓你再多活一段路。”
他的語氣強硬,不容忤逆。他知道,唯一可以解釋得通的可能就是,任真做了某些手腳。
任真側身看著他,眼神嘲弄,沒有絲毫畏懼之意。
“小小障眼法,能瞞過堂堂劍聖,可真不容易。我早就告訴過你,我是天才。”
說著,他把左手伸向身後車廂裡,對著真武劍隔空一掃,頃刻之間,那把劍彷如憑空蒸發一般,遽然消失不見。
“這……”顧劍棠神色劇變。
以他的強大神識,當然能夠確定,在任真揮手一掃的瞬間,車廂裡沒有絲毫靈力波動。也就是說,任真並非靠某種功法移走真武劍。
任真面無表情,淡淡道:“別激動,你的劍還在這裡,沒被我移走。我剛才說過,這隻是障眼法,也是我的能力。”
他左手再次一揮,那把劍又現出原形,依舊躺在剛才的位置,毫無偏差。
顧劍棠看著這一幕,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憑這一手,任真就能輕而易舉把他帶到任何地方,甚至包括南朝皇宮。
至於出城,相比之下,不過是舉手之勞。
“這算什麽能力?”
他馳騁江湖,見識過無數奇人異士,像任真這種手段,卻是前所未聞。
任真咧嘴一笑,露出潔白牙齒,滿臉得意,又恢復到初時的少年心性。
“你看,我真是天才!”
顧劍棠渾身殺意淋漓綻放。
他現在才意識到,原來自己一直被這少年玩弄於股掌間,卻渾然不知,徒然驚悚了半天。
“天才又怎樣?我劍下最不缺天才亡魂!”
他駢指為劍,綻放出一道劍氣,以凌厲之勢刺向任真眉心。
他終於出手了!
任真閉上雙眼,似乎坐以待斃。
他當然不會天真地以為,憑自己的微末道行,就能抵擋劍聖的憤怒一劍。
下一刻,一道玄妙難言的氣息從驢車上湧起。
緊接著,有兩根手指憑空而出,橫亙在任真面前,精準地擋下了這一劍。
它的主人如幽靈般,飄然出現在驢車上,側坐在任真身旁。
這是個老頭兒,注視著顧劍棠,目光矍鑠。
顧劍棠心髒猛然抽搐,嘴唇顫抖著,像活見鬼一樣,“你是……那個說書先生!”
老頭不置可否,笑眯眯地道:“能讓劍聖如此震駭,真是受寵若驚。要是能收下你的腦袋,就更好不過了!”
任真白了他一眼,停下驢車,戲謔地注視著顧劍棠,眼神說不出的憐憫。
“怎麽樣?劍聖大人,這場貓捉耗子的遊戲好玩吧?我能讓別人看不到你,自然也能讓你看不到他的存在。”
原來從離開那棵梧桐樹起,這輛驢車就一直載著三個人,隻是顧劍棠一葉障目不見泰山罷了。
“貓捉耗子?”
顧劍棠怒極反笑,神情猶為冷戾,“區區一名七境武修,就敢在我面前妄自尊大,愚蠢到這種地步,你們是怎麽活到今天的?”
老頭聞言,輕捋銀須,笑容裡透著猥瑣,“喲,都到了這步田地,架子還是這麽大!既然如此,老子就給足你面子!”
他吹了個口哨,很快有七八道身影破空而來,將驢車圍困在中間。顧劍棠就這樣被堵在車裡,進退無路,顯得格外狼狽。
他目光再次狠狠一顫, “你們是在樹下聽書的那些人!”
任真把皮鞭交給老頭兒,朝這些人點頭致意。
徐老六,陸瘸子,還有張寡婦,甚至連給她挑水的隔壁老王,也跟著趕了過來。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徐老六打量著顧劍棠,笑眯眯地調侃著。
顧劍棠心亂如麻,呼吸有些紊亂,“原來從頭到尾都是在演戲。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任真像往常一樣,勾著徐老六的肩膀,回答道:“演戲談不上,我們又不是演員。至於我們是誰,你自詡聰明絕頂,還猜不到麽?”
顧劍棠眉關緊鎖,沉思不語。
老頭兒沒心情在這裡閑扯,拍了拍身上塵土,站起身來。
“鳳棲於梧,那棵梧桐就是我們鳳梧堂所在。繡衣坊素來行事隱秘,藏匿於市井之間,若非我們主動現身,你怎麽可能看出破綻!”
顧劍棠如夢方醒,緊盯著老頭,臉上浮出前所未有的凝重。
“大隱隱於市,原來如此。想必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黑衣李鳳首吧?”
說到這裡,他望向跟老頭並肩而立的任真,目光變得複雜許多。
“那麽你呢?你又是誰?雖然隻有十六歲,初境下品,顯然你才是這次行動的核心。你煞費苦心接近我,究竟是為了什麽?”
真相揭開後,他心裡的疑惑反而越來越多。
繡衣坊如果隻是想殺他,根本沒必要如此大費周章,當時在梧桐樹下就可以群起攻之,斷然不用折騰到城外。
很明顯,所有問題的關鍵,都在這個謎一樣的少年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