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文人才華橫溢,能即興當場賦詩,率性發揮,這不算很罕見。
但如果由別人命題,而且刻意出冷僻的題目,再想出口成章,其難度就會爆炸性增長。要想再寫出膾炙人口的名篇,非天縱奇才不能為。
古有曹植七步成詩,回應兄長的咄咄相逼,為萬代傳頌,今天這場玲瓏盛宴上,是否會誕生那樣的千古名詩?
莫染衣念出題目後,在場的所有才子都搜腸刮肚,絞盡腦汁,在腹中構思醞釀詩作,各自臉色凝重。
第一道題目很難,恰好出在大家吟詩的盲點裡。
眾所周知,當代北唐儒劍爭鋒,文人儒生素來對劍道不屑一顧,平時吟詩作對,他們的注意力往往不放在劍上,更熱忱於那些風花雪月。所以,想要套用以前的舊作,幾乎不可能。
在這種比拚速度的關鍵場合,又出現冷門題目,難度可想而知。偌大玲瓏宴,此時鴉雀無聲,大家凝眉沉思,氣氛變得愈發緊張。
任真安然高坐,自顧飲酒,仿佛置身事外。
崔鳴九不通詩文之道,百無聊賴,見老師如此怡然自得,忍不住問道:“老師,您是否已得妙筆?”
話剛說完,夏侯霸冷哼一聲,駁斥道:“這話是你該問的?老師身為主考官,豈會落了下乘,屈尊跟一群晚輩後生爭強鬥勝!”
他為人圓滑世故,情商明顯比崔鳴九高。他雖然也想知道答案,但清楚這樣發問,會將任真置於難堪的境地。
若是胸有成竹倒也罷,否則,無異於逼老師承認,自己腹裡沒有多少墨水。
任真淡淡一笑,並沒有覺得尷尬,反而更欣賞崔鳴九的直率性情,說道:“我儒劍同修,終日以詩酒劍為伴,難道會寫不出區區幾首吟劍的詩來?”
夏侯霸聞言,眼眸豁亮,吹捧道:“題目剛出,老師就已成詩,不愧是儒聖嫡傳,果然才氣蓋世!”
崔鳴九微微皺眉,對夏侯霸的諂媚姿態感到反感,不過還是喜形於色,“反正還未公開身份,老師何不隔著帷帳吟誦出來,讓世人都驚歎於您的敏捷才思!”
任真笑著搖頭,“還是算了。”
夏侯霸見狀,深深看崔鳴九一眼,眼神嘲諷,心道:“真是愚不可及!老師礙於顏面,吹吹牛而已,你何必非要拆穿他的謊言,惹他惱羞成怒。”
崔鳴九心性純良,哪有他這麽多醜陋心思,正欲再說話,任真搶先問道:“莫染衣搶到燈籠,已經登上二樓,難道下一輪比試時,他會從二樓起跳,比大家領先一步?”
夏侯霸以為他是在引開話題,急忙答道:“那倒不是。每輪吟詩的時間較長,在此期間,大家可以停在各自樓層裡歇息。但下一輪開始時,公平起見,所有人必須都回一樓。”
任真恍然點頭,若有所思,“為了減少上下樓的麻煩,參與者是否可以始終留在一樓,只是讓自己的位次朝上移動?”
“當然可以,”夏侯霸意外於他的問題,“才子們爭芳鬥豔,隻為脫穎而出,揚名立萬,誰會在意是否真能登上頂樓?宴席本身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比試。”
任真釋然,拊掌一笑,說道:“那就好辦了。不如這樣,你倆一直留在我身邊,我在幕後作詩,你們出面吟詩登樓,如何?”
“這……”
崔鳴九和夏侯霸聞言,俱是一怔,沒想到會有這麽奇葩的提議。
“我不便出面,跟一群晚輩爭較長短,但是我的門生,總不能甘於人後,躲在幕後怯不敢戰吧?既是儒劍同修,就得拿出真才實學,而非徒有虛名,為師可丟不起這面子。”
任真語重心長,認真地看向兩人,頗有師長儀表,心裡卻打著算盤。
“今夜我幫這倆人作弊,讓他們一夜成名,朝試時再稍微關照一番,世人也沒話說。過後,師徒名份就順理成章,省得引起非議,被人懷疑我跟兩家暗中勾結。”
夏侯霸聽懂了,老師是在刻意提攜自己,為新崛起的吹水黨樹立威名,又豈有拒絕之理,驚喜地道:“老師願意成全,學生感激不盡,日後必定……”
任真打斷他的套話,爽快地道:“就這麽說定了。”
見崔鳴九還猶疑不定,他狠狠瞪一眼,說道:“小崔,你要聽好了。”
崔鳴九反應過來,急忙躬身垂首,聆聽老師的賜詩。
“我有昆吾劍,求趨夫子庭。白虹時切玉,紫氣夜乾星。鍔上芙蓉動,匣中霜雪明。倚天持報國,畫地取雄名!”
這首詩當然非任真所作,作者是唐代的李嶠。身在異世,他信手拈來,無須擔心被其他人識破。
崔鳴九拜謝,由衷讚歎道:“此詩豪氣乾雲,如利劍出鞘,酣暢淋漓,實在是絕妙!老師大才,學生佩服得五體投地!”
任真被誇得不自在,擺了擺手,“廢話少說,趕緊出去吧!”
崔鳴九轉身,正欲撩起帷帳,邁步而出,目光忽然一顫。恰在此時,場外宴席間,有人捷足先登,開始當眾吟詩。
也就是說,第一個吟詩的登樓人已經誕生。接下來,只有作出兩首,才有資格登樓。
崔鳴九轉過身,朝任真攤了攤手,沮喪之情溢於言表。
“不礙事,”任真笑道:“為師最擅長的就是賦詩填詞,不過是再多一首而已,不在話下。若非如此,我豈敢讓你倆出頭!”
崔鳴九怎舌,感到難以置信,“真的?”
“寶劍出昆吾,龜龍夾采珠。 五精初獻術,千戶競淪都。匣氣衝牛鬥,山形轉轆轤。欲知天下貴,持此問風胡!”
任真朱唇輕啟,娓娓道出,隨口又念出一首詩,一氣呵成,沒有經過絲毫的停滯和思考。
崔鳴九目光一僵,震撼之情無以複加。
如果說,第一首詩是任真才思敏捷,臨場一蹴而就,那麽這第二首沒有半點醞釀的時間,除了提前寫出以外,崔鳴九想不出別的可能性。
夏侯霸此時也感到慚愧。
剛才他還在妄自踹度,老師明明寫不出詩,卻強撐顏面,轉移話題,沒想到,老師不僅出口成詩,胸中更藏著深不可測的才華。
現在他信了,任真真能憑一人之才,幫他們倆同時吟詩登樓。
任真對此不以為意,隻當是在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邊抬手拿起西瓜,一邊頭也不抬地道:“去吧,小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