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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鹿鳴宴的雖說是順天府尹盡地主之誼,說穿了不過是出錢的人,主持人則是顧言。
這場宴會說是慶賀,卻有濃重的政治和文化上的意義,表示說你們這兩百來人就是我省的精英,未來的士紳統治階級,文化界的新秀,算是官方的一種集體認證。
顧言的心思周楠再明白不過,就是不想收周楠做他的學生。反正拜師禮只有兩日工夫,拖一拖就拖過去了。
試想,在鹿鳴宴的時候,在場的舉子人人都是顧大宗師的學生,而他周楠卻特立獨行,不覺得奇怪嗎?官場上,文官系統人人都是有師承的。你周楠沒人要,就是個異類。
而且,周楠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顧言。
他肯定會派人散布謠言,說他周楠因為王世貞的緣故,又仗著是天子近臣,故意拖延不肯拜師。
三人成虎,試想,將來進士科的時候,考官還肯錄取周楠這個妄自尊大,連座師都不認的狂生?
在任何一個時代,異類都是會受到排擠的,跟何況這事已經觸及到天地君親師的綱常倫理。
任由事情發展下去,周大人名聲一壞,前程也有限得緊。
你向世人解釋吧,偏偏這事也解釋不清,搞不好還會越描越黑。
無論如何應對,周楠這個虧吃定了。
“明日還有一天時間,得讓顧言收我入門。可是,以恩師和他的關系,顧老頭肯嗎?”
想到這裡,周楠感覺自己頭頂像是籠罩著一片陰霾。
他心情惡劣,也沒精神去問史文江叫人來請自己回衙所為何事,難道這事還能大過本老爺拜師?
“恭喜司正高中舉人,有此功名在手,你這個官當得就是名正言順了。預祝大人明年春闈高登一甲,魚躍龍門。”因為自己父親和周楠的關系特殊,史文江在周楠面前還是那副笑嘻嘻不正經模樣。
看他一臉的輕松,周楠覺得司裡的事情應該不大。就道:“文江,你這麽急叫人尋我所為何事?本官這幾日實在太忙,鎖廳考試,難得有個假期,你等我好好休養一陣子不好嗎?”
聽周楠問,史文江臉色一整道:“這事還真不小,若不管,被禦史知道了,咱們都要吃不了兜著走。事情是這樣,呂祖殿的號房執事貪墨,數額巨大。”
“貪墨?”周楠一愣:“道觀還有貪汙的說法,香客們給的香油錢都是道士們自己的,他們要使,誰管得著。就算下面的執事黑了錢,能有多少?觀主自己就處置了,還用鬧到衙門裡來?”這種事,抓住那執事打一頓,退了錢,趕出去就是。
呂祖殿是京城中比較大的道觀,周楠先後兩次布施都去過那裡,和道長、監院也熟。
一座道觀,道長是當家人,相當於董事張。監院則是他的副手,相當於總經理。
在這二人之下,還有八大執事,相當於呂祖殿公司的中層幹部。
這個犯事的號房執事主要是負責安排遊方道人在觀裡掛單吃住。
“是啊,當時呂祖殿報案的時候,我也是這麽回的。”史文江苦笑:“可這人貪汙的錢數額實在太大,而且堅不退贓,事情就大了。”
周楠:“多少錢?”
史文江:“大約一萬兩銀子。”
周楠大吃一驚,早知道道爺們富,想不到卻富成這樣,一萬兩是什麽概念,抵得上幾千戶口普通人家一年的積蓄了。
這案好大,得管。
事畢,呂祖殿好歹也得給咱們考慮些辦案經費,今年下半年道錄司的行政開支就有著落了。
和地方政府一樣,明朝中央可不負責司裡的開銷,衙門裡一應開支都得周楠自己掏腰包,中央隻給個政策,讓他自找自吃。
“道觀裡怎麽可能有那麽多銀子……不對,這麽多錢,他一個人如何拿得走,這動靜是不是太大了些?”周楠又問。
史文江:“司正你忘記了,陛下每次打醮都會布施京城各大道觀看。多的幾百,少的幾十,雖然不多。可一年那麽多節日,陛下又在位幾十年,能少嗎?還有,據我所知道,呂祖殿的閑銀都放到徐相家的商號吃息。這個執事只需拿了相關契約過去,手續齊全,就能神不知鬼不覺把銀子提走。”
他又低聲道:“司正是徐府的乘龍快婿,這次那執事從徐相那裡提走了一萬兩現銀,我總感覺到有什麽地方不對。風起於清萍之末,怕就怕有心人要借此做文章,這才叫人把大人請回來。”
若說起如今大明朝官場上的第一富豪,或許有人會是數嚴嵩。畢竟,老嚴貪墨的名聲實在太響亮了。
其實,真正第一富豪是徐階。
徐家是松江府第一豪門,他家在當地有良田二十四萬畝,並幾乎壟斷了松江布的生意。
徐階的生意遍天下,各大城市都有他家的商號,就連北京也不例外。
徐氏商業帝國雖大,可誰會嫌自己手頭的現金多呢?碰到周轉不靈的時候,徐氏商號就會民間借貸,給的利息雖然比不上高利貸。可勝在保險,也不怕他卷款跑了。
因此,大戶人家有余錢想吃利息都會將一筆銀子存在徐氏商號。
徐氏商號已處具清朝錢莊的意思,只不過在真實的歷史上,徐階在政治鬥爭中失敗,灰溜溜回上海老家養老,各地商號也關張大吉。
周楠點點頭:“文江,官場上的事確實要小心些,不能給別人可乘之機。依你看,此事該如何處置?”
史文江:“現在最重要的事盡快將銀子追回來,還給呂祖殿。”
周楠:“說得是,得快刀斬亂麻解決了。 徐相商號那邊你問過案了嗎,還有人犯審問了嗎,現在關押在何處?”
史文江:“徐相商號那邊我去問過了,他們說那個執事取銀子的那天帶了好多人過來,現銀足足裝了一車,他們是人憑證不認人的。問了半天,也問不出個所以然。至於那個貪了錢的執事,現在關在呂祖殿裡,又他們自己人看管。這人倒是嘴硬,無論如何審,死活也不開口。隻道自己是冤枉的,要見周司正,請青天大老爺替他做主。”
說到青天大老爺四字,史文江面上露出好笑的神色,周大人是青天嗎?
周楠:“為什麽不將人犯帶到道錄司來?”
史文江:“那執事可是有度牒的,而且,還有正八品的官身,不能打。可不用刑,就撬不開他的口。我等也是沒辦法了,這才請司正回來。”
周楠立即明白史師爺話中的意思,嘉靖皇帝篤信道教,一高興了就封道士的官兒。像龍虎山張天師,甚至直接封為正一品,七品一下的道人更是不計其數。就連隔壁廣福宮的六根道長,也有個正七品官身。
既然是官,那就不能打了。不能打,還怎麽問案?
周楠哈哈一笑:“一點小事也能將你難住,咱們去呂祖殿,且看本官的手段。”
作為一個現代人,沒吃過羊肉還看到過羊跑。在法制社會,司法人員是不能對疑犯用刑的。因此,他們就總結出一整套刑偵經驗,隨意借鑒一個過來,管叫那什麽貪汙犯開口。
在周楠看來,這就是一件小案子,除了數額巨大,真破起來其實也很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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