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四十二年五月三日這天,新科探花郎周子木興致餑餑地去翰林院當值。
說起來周大人對這裡也不陌生,以前在內閣中書科當差的時候也不知道跑過來多少次。
翰林院位於皇城之內,進午門後右手方向就是六部,六部之後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就是了。
雖說不起眼,可明朝有非翰林不得入閣一說,這地方也不知道出了多少宰輔和六部堂官,沒有人敢小看。
在在午門城門口,周翰林不覺感慨:到今日,我的科舉之路總算是走完了,不但擠進了文官系統之中,且出身又紅又專。背後站著座師房師,身邊有幾百同窗同年。到這個時候,我的仕途才算是真正穩了,再沒有人哪怕地位再高,也不敢一言不合就要將我罷官免職。就算沒有徐階這個背景和天子近臣這兩層關系,也能堂堂正正立於世間。
一身輕松,無所畏懼的感覺真好啊!
正出神中,突然身邊有人喊:“敢問可是周探花周大老爺。”
周楠轉頭看去,卻見是一個下人模樣之人,卻是不識。
他疑惑地問:“你是何人,有什麽事?”
那下人做了個揖,恭敬地說:“周探花識不得小人,小人卻識得探花郎。小的乃是昌平徐家的下人,今日得了少公子之命過來看榜,想請問大老爺這翰林院的榜文什麽時候張貼出來?”
“原來你是徐養大徐年兄家的下人。”周楠恍然大悟,今天應該是朝考放榜的日子。他和申時行、王錫爵是一甲,不用參加考試直接就能進翰林院。至於其他人,則要通過考試競爭剩余的六十六個名額。
想來這廝定然是來替自家少爺看榜的,至於徐兄,估計要等誰足了覺才會過來。
再看看遠處,皇城大門外已經聚了百余人,估計再過得片刻來的人更多。
周楠:“為何問本大人?”
下人:“探花郎不是翰林院的嗎,你自然清楚。”
周楠:“我今日第一天來當值,院裡的事情一概不知。”他今天過來報到,若是遲到了,須防備給上司留下壞印象。
再耽擱下去,等下同年們過來,免不得要招呼應酬,以至要耽擱了。
便不想和那人再羅嗦。
那下人:“探花郎且留步,小人冒昧,還想問大老爺一句話。”
周楠心中便是不快,如果在以前,以他的脾氣,直接叫人把這不開眼的家夥給打走了。
可想了想,自己好歹也是翰林了,將來可是奔著做內閣輔臣去的沒,宰相肚子裡能撐船,又何必同他計較:“有話你快問。”
下人:“敢問大老爺,我家少爺能否中庶吉士?”
“或許會中吧,徐同年才華絕頂都地方包圍中央了,區區一場朝考也算不得什麽。”周楠隨口敷衍。
那下人猶豫了一下:“真的能中嗎……只怕未必……”
周楠心中奇怪,別人家的下人都盼自家老爺有個好前程,
怎麽這鳥人反希望徐養大落第?他一想,立即就明白過來,翰林官窮啊,那比得上正七品知縣爽利。
譬如庶吉士,本朝核定的是未入流。但待遇同一甲前三相同,享受正五品待遇。每年實白銀四十二兩五錢,米十二石。折合成後世的人命幣,年收入也就三萬來塊。
這可是在寸土寸金,物價騰貴的京城啊,連農民工也比不上。
這收入,小翰林們都覺得大萌王朝的反腐倡廉工作有希望了,得點一個讚。
你徐養大是世家子弟,工資對你來說基本不動,老婆基本不用,可下人們還要養活一大家人啊!沒有外水,就靠每月那點月份,跟叫花子沒什麽兩樣。
如果能夠到地方上做七品知縣,情況卻是另外一種模樣。
這下人顯然是徐養大的親隨,到時候肯定會帶過去。到了地方上,吃拿卡要,稱王稱霸,不知道有多爽。
因為每屆朝考放榜這一天,下人們聽說主子落地,要到地方做官,都會眉開眼笑。而聽說留校做了小翰林,都會淚流滿面。
由此可見,在實際利益面前,下人未必都同主人一條心。
想到這裡,周楠想笑。說起來,他當初和徐養大家結盟,搞倒了嚴嵩一黨,和徐家的恩怨早就一筆勾銷了。可這個徐養大依舊不依不饒,不住尋自己晦氣,真是個討厭的家夥。
他想了想,也不客氣,篤定道:“放心好了,徐年兄必然是中不了的。”
下人大喜:“探花郎此話可真?”
周楠:“廢話,徐年兄今年進士科的名次都是倒數了,差一點就名落孫山。能夠賜同進士出身已是萬幸,還奢望點翰林,可笑不自量。”
這話已經是相當得不客氣,所謂主憂臣辱,主辱臣死。換以往,當面羞辱自家主人,那小人只怕要和周楠拚命。
可眼前這家夥卻更是驚喜,連連拱手作揖:“多謝大老爺,多謝大老爺……啊,少爺!”
驚叫聲中, 下人撲通一聲跪下地,使勁地磕頭。
周楠一個激靈,定睛看去,卻見,不知道什麽時候徐養大從微曦的晨光中鑽了出來,一臉憤怒地看著周楠:“姓周的,你說什麽,你辱我太甚,某絕不與你甘休!”
周楠哈哈一笑:“徐年兄能不能中,等上一個時辰放榜就知道了。徐朋友,我忙著去翰林院報到,可沒功夫和你閑扯,咱們來日方長。”
徐養大眼睛裡全是怒火:“周楠,有種你散衙後別走。”
周楠懶得和這毛孩子置氣,拱了拱手,轉身就走。
身後,那下人不住將頭磕在地上,直磕得腦門血肉模糊一片。
這廝端起徐家的碗吃肉,放下碗罵娘。周楠就算和徐養大有隙,也瞧不起這種二五仔,自不關心他的死活。
不管怎麽說,這下人的前途是徹底無亮了。
進了皇城,周楠先去吏部錄了官籍,拿了派遣,然後朝東走了一段路,就來到翰林院。
抬頭看去,卻見,迎面是一座石製牌坊,上書翰林院三個大字,正是大學士楊一清的手筆。
又走了一段路,就到了一個院兒,匾額上寫著“禮門義路”四個大字,這裡正是翰林院頭號長,翰林學士的辦公場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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