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未抵腥還用菊,性防積冷定用薑,說得好啊,說得真好。收藏本站”一個聲音傳來。
周楠轉頭看去,忙站起身來:“驚擾陛下,臣之罪也!”
來的正是嘉靖,他今天看起來精神很好,蒼白的臉上帶著一絲紅潤,一襲寬大的道袍在秋風中飄飄欲仙。
嘉靖說道:“世界上的東西,都是相生相克,關鍵是看你如何調和陰陽。做菜如此,做人做事也是如此,治國何嘗不是如此?”
周楠:“天子聖明,不過,臣覺得若有事一味調和,如何銳意進取?”
他話中有話,最近朝堂已經就是否進行賦稅改製議論。內閣雖然分成兩派,可大老們都感覺到國庫空虛的痛點,在這事上卻是空前團結,有意將實物賦稅全部改為白銀。
周楠畢竟生活在這個時代,為子孫後代計算,也是很讚成此事的,想就這事對皇帝施加影響。
“步子不可邁得太大,先放一放再議一議。”
“是,陛下。”嘉靖的心思周楠實在太清楚了,這個精明的皇帝自然知道這一改革牽動極大,朝廷必然會再起波瀾,步子大了須扯著蛋。最關鍵的是,皇帝年紀大了,喜靜不喜動,想將問題留給後人。
現在無論是朝野還是嘉靖自己都知道,時間已經不夠了。
嘉靖的身體表明上看起來好象很不錯,其實已經不成了。他身上全是紅色青色的斑點,腳已經浮腫,用手指一摁就是一個坑,半天也起不來。
民間有句俗話:男怕穿靴女怕戴帽。
意思是如果男人腳腫或女人頭腫就表明這人離死不遠了。
也如此,嘉靖求仙之心俞盛,對政事已然沒有任何興趣。
說起螃蟹,嘉靖好象來了興趣,道:“記得前年蘇州那邊貢來一千斤大閘蟹,朕嫌性太涼,受用起來也太麻煩,都賞給了宮裡人。這吃螃蟹,要用醋,用薑,用菊花酒,用紫蘇,你們南方人實在太講究了。”
周楠:“臣雖然是淮安人,如今戶籍卻在順天府,說起來淮安風俗和北地也沒有兩樣。”他現在是北方年輕士人的代表,在這種大是大非的問題上要站穩立場。
嘉靖:“譬如朕,最最厭惡薑的味道。五葷伐性,卻是有礙修行的。可是,吃螃蟹的時候卻還是忍住難受用了些。拿治國做比喻吧,蟹就是國,各色調味就是君王手下的大臣。有的臣子未必合你心意,但卻不能不用。做薑、醋、菊花酒和紫蘇的,做好自己本分,自然不會沒有個下場。周楠,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陛下乃是6地神仙,臣自然信服。”周楠明白嘉靖這是敲打自己,讓他做好本分。
最近一段時間,皇儲之爭又生波瀾,景王春節就要進京,裕王的地位岌岌可危,這大明朝的江山未來會交給哪位爺手裡誰都不說清楚。
這片時空的歷史因為有周楠這個突然闖入的蝴蝶而變得亂七八糟,叫人再看不清楚了。
朝堂中人心浮動,已經有人動心思是燒景王的熱灶還是繼續燒裕王的冷灶。
一股暗流在京城湧動。
不過,這事同周楠沒有任何關系。以他和兩位王爺惡劣的關系,任何一人將來登基,他的日子都不好過。
因此,這段時間,老周的心情還真有點鬱悶。
嘉靖這段話是告訴他,你周楠想太多了,這皇家的事情和你沒有半文錢關系,做好你的本分。另外,還隨帶著安慰他,你是文官,也是有能力的人。作為一個君王,行不得快意之事,什麽人都要用,君子、小人,甚至是仇人。
周楠卻不以為然,暗想:老朱同志你說得高大上,
當初你是怎麽收拾楊廷和、夏言、張驄、嚴嵩他們的,你兩個兒子將來登基了,搞不好我也是同樣的下場。煩,真是煩死了。正說著話,就看到黃錦滿面喜氣地走過來:“老爺,大喜啊,大喜啊!”
嘉靖:“哦,大喜,朕這兩月就沒碰到過什麽喜事,說說。”
黃錦:“方才王府王府長史司來報,裕王妃生了,是位王子,母子平安。”
嘉靖“啊”一聲哈哈笑起來:“不錯,不錯,這確實是一件大喜事啊,你這老奴倒是機靈跑過來報喜,難道是怕被別人搶了先?”
皇帝說的正是當年馮保搶先報喜訊,然後被引了眾怒趕出宮去的舊事。
黃錦湊趣:“老爺,奴婢最近窮得很,自然想請些賞。”
嘉靖:“方才朕和周楠正說起吃螃蟹的事情,等蘇州那邊的朝貢過來,就賞你一百斤吧!”
黃錦哎喲一聲:“老爺,可使不得。老奴一把年紀了,這一百斤蟹吃下去非死不可,奴婢還想再侍侯老爺一千年呢!”
嘉靖快活地大笑起來:“你這老奴就是口甜,周楠。”
周楠:“臣在。”
“擬一道旨意給王府,就說朕得一孫兒很高興。黃錦等下去內帑領十萬匹綢緞去賞給王府,對了,你這老奴不是想討賞嗎,分你兩匹做冬裝。”
周楠:“是。”
黃錦:“多謝老爺。”
乾完今天的工作,周楠看看天色還早,就跑去了內閣西苑值房。
今天是徐階值守,可找他聊聊。
最近天氣變冷,福建那邊也沒有什麽戰事,前線將領們主要任務是叫苦要錢,其中戚繼光戚大將軍叫得最厲害。
老戚這人周楠是知道的,打仗非常厲害,自從出道好象就沒有吃過敗仗。就是有個缺點叫人無法可說——貪財。
在真實的歷史上,戚繼光戚爺和他的恩主張居正聯手,攢下了偌大家業。
這也可以理解,所謂,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怕死,可致天下太平。武將喜歡錢大家都能理解,畢竟是粗魯的武夫嘛,養家丁開支巨大,戰場對陣的時候不錢誰給你賣命?你一個武官,突然兩袖清風公正清廉了,朝廷只怕會心中嘀咕:你想幹什麽?
前陣子,戚繼光不知道怎麽的派人來走周楠的門子,想讓朝廷增一筆款子過去。
周楠有心賣他這個人情,和徐階說了一聲,今天倒想去問個究竟。
剛到內閣值房,就看到金四哥從徐階的值房裡鑽出來。看到周楠,忙施禮:“見過周編修。”
周楠一把將他扶起,笑道:“金四哥不用多禮,你現在正在值守,代表的是天子的臉面,叫人看了成何體統,可是為戚繼光將軍軍餉一事?”
自從那什麽糞行案後,嘉靖突然心血來潮召見了金四哥。見他武藝出眾,為人又憨直,不覺心中喜歡,就留在身邊,賞了個錦衣百戶成為皇帝保鏢頭兒。
金四哥以前被征進鄉勇和韃靼人打仗的時候,領隊的軍官恰好做了戚繼光的家丁。
糞行案鬧得實在太大,戚繼光知道這人之後,就讓那軍官來找金四哥,搭上了周楠和徐階這條線。
不得不說,戚爺爺在政治上情商挺高的。
金四哥憨厚一笑,也不說話。
周楠:“這事我來處理,放心,不會叫人無法交代的。”
“好的,多謝編修。不過,剛才俺壯著膽子來問徐相,相爺說已經撥了款子。”
“那就好,那就好,去吧!”
等周楠進得屋中,徐階道:“子木你來得正好,李妃又生了一位王子的事情可知道了,此事和你有關,正要著人去叫你過來商議。”
周楠心中大奇,李妃生孩子我又沒出力,關我屁事啊!再說,這種事情是能夠幫忙的嗎,你這老頭真是糊塗了。
口頭卻道:“輔請說。”
徐階屋中只有他一人,他想了想,整理了一下思路:“當初,裕王府世子誕生的時候,陛下大喜,也同樣賞下了十萬匹綢緞。今日又是如此,可見皇帝對此事之重視。”
周楠腦子裡靈光一閃,禁不住道:“景王現在依舊無子。”
徐階一臉欣慰,這個孫女婿還真是舉一反三,不愧是自己最看重的人:“沒錯,景王現在別說沒有王子,連縣主也沒有生下一個,可見子嗣之艱難。如此看來,萬歲還是傾向於裕王的。”
周楠點頭:“不然,也不會聽到喜訊之後恩賞如此之重。景王進京,其實說穿了就兩個道理,一,敲打裕王府;二,陛下純粹就是想讓兒子呆在身邊,這也是人之常情。畢竟,陛下龍體一日不如一日,別說是天家,就算是普通人,臨到了啦,也喜歡兒孫都在身邊。”
徐階:“李妃不生王子還好,這一生,裕王的地位倒是穩了。子木,咱們和王府是有齟齬,卻不是不可調和。必要的時候,倒是可以維持一下。總好過千秋萬年之後,花落景王府。”
徐階這話說到實質了,嘉靖這一系子嗣艱難,隻生了裕王和景王兩個兒子。
裕王倒是爭氣,現在也生了兩個孩子,後繼有人。
不傳位給他難道還傳為給景王?
試想,將來景王登基,千秋萬歲之後,沒有儲君,豈不要重演武宗正德年的往事?
皇族生孩子從來就不是他個人的私事,還關系到皇位傳承和法統,關系到江山社稷。
換任何人是嘉靖, 也不可能讓不孕不育的景王做皇帝。
周楠搖頭:“怕是調和不了。”
徐階一笑:“子木你也是將事情想得太嚴重,朝堂上的事情,是友是敵哪能分得那麽清楚。藩邸和朝堂是兩回事,為君父者當能用人容人,最看重的是能不能做事。”
周楠對徐階這話嗤之以鼻孔,看這老頭的架勢是想和裕王綏靖,這可能嗎?
可是,不和裕王綏靖,難道去勾結景王,沒用的,景王恨我周楠入骨。而且,據說這人的性格非常不好。
周楠心中苦澀,自己還真是倒了血霉了,一不小心就牽涉進奪嫡之爭這種殺頭的買賣裡去。
別人參與奪嫡,都會將全副身家押到其中一方,以期獲得巨大利益。
現在可好,我周楠兩頭都得罪到死,就算想押寶,人家也不肯收。
無論裕王和景王將來誰做了皇帝,他周楠都要死翹翹。
徐階:“我會推舉張居正入閣,袁閣老致仕之後,再上折子請陛下讓李春芳做次輔。”
“這……”
周楠頭皮麻,老徐啊老徐,你這不是加強裕王系的力量嗎?怕就怕人家糖衣收下,炮彈歸還。
“輔,張居正入閣沒有任何問題。”將來的大改革還需要他來主持,為了國家民族,周楠倒是可以把私人利益放到一邊:“李春芳做次輔的事情先緩一緩,讓袁閣老再堅持一下。否則,王府在內閣一枝獨大不是什麽好事。”
徐階想了想,點頭:“也是穩妥之言,先放一放。陛下現在是什麽心思誰也不知道,貿然行事控逢君之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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