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歎完畢,周楠斜眼看著白初五,笑而不語。
白初五被他看得心中發毛:“師爺你瞅我做甚?”
周楠沉吟片刻,道:“小五,這次祭祀天地縣尊頗為看重。你又生得皮薄肉嫩,想必那玄真道人定中意於你。要不,你晚間再來一趟和人家好好談談。放心,事若成,大老爺那裡我會為你請功的。”
“師爺,那老道士說你當年不是經常去他那裡玩嗎,現在再去也無方,卑職卻是寧死不從。”白初五悲憤地大叫一聲,轉身就跑得看不到影子,估計這幾天也不會再露面了。
看到他矯健的身影,周楠忍不住在心中讚曰:真是風一般的男子。
又回想起先前玄真道人說周秀才和梅大公子經常去道觀裡參禪問道,說不好還真和老牛鼻子共榻而臥,周楠頓時臉色大變:糟了個糕,周秀才難道也是貞節不保。雖說這事和我沒有半文錢關系,可我畢竟頂替了他的身份,若傳出去我,世人都知道我周楠有龍陽之好,以後還如何見人?
不行,這事得想個法子堵住小五的嘴。
從道觀出來,回到縣衙,稟明史知縣之後。周楠道:“縣尊,那玄真就是鑽進錢眼子裡去的,開口就要一百兩,這純粹就是不給你面子。如此妖道,不收拾卻不知道好歹。”
他本做好了被史傑人訓斥一頓的心理準備。
不了史傑人卻一臉和藹道:“言重了言重了,玄真乃世外高人,有傲氣也在所難免。你身份低微,請不動也不叫人意外,待改日本縣親自去一趟道觀。”
此事就這麽輕易地過關,真讓周楠始料未及。
下來之後一想,還有兩月史知縣就要調去雲南,衙門裡的事情他最近越發地不想管。見了人,無論是什麽身份都是一臉微笑,全然沒有半點父母官的架子,估計是想給大家留一個好印象。再得罪人,已經毫無必要。
松了一口氣之後,周楠又開始琢磨起梅大公子服用春藥毒發身亡一事。
可坐在禮房中,腦海裡滿是玄真那亮閃閃的眼神,裡面滿是淫邪。
突然,一道閃電劃過心海,周楠霍一聲站起來,喃喃道:“原來我想錯了,梅大公子服用的不是催情藥,而是所謂的仙丹。而那丹藥,定然得自玄真。我也是糊塗了,竟從床第之事去想,難怪被素姐潑水。”
原來,當今嘉靖皇帝篤信道術,整日在宮中打坐煉丹,要修長生。在位三十多年裡,大量方士、術士被他詔進宮去侍奉。這其中固然有邵元節、陶仲文這種道家領袖道德之士,也有江湖騙子,搞得西苑烏煙瘴氣。道家,儼然有國教的架勢。
既然如此,民間修煉之風驟起,特別是在讀書人當中,讀《黃庭》,談玄理,服丹食氣廣行其是。
光是讀讀道經,坐下來談談玄理,做哲學上的探討倒是無妨。只是,服用丹藥一事對人的身體傷害卻大。
道家的丹藥有許多大毒之物,比如赤石脂、石鍾乳、雄黃之類。再比如水銀、鉛一類,更是能夠要人命的。
吃了這種所謂的仙丹人體的反應激烈,據史料記載。魏晉時士氣人流行服用《五石散》,吃了這種藥,人會渾身發冷,皮膚變得極其敏感,不能穿新衣服,不然會被磨破皮。因此,晉人只能寬衣大袍。
而說來也怪,雖然感覺渾身冰冷,卻不能吃熱的東西,否則必死,這也是寒食節由來的原因。
另外,你還得不停走動,將身體裡的藥性散發出去,
謂之為行散。 寬衣大袖、寒食、行散,表面上看起來可謂是儒雅風流,其實晉人的內心是非常痛苦的。人也變得暴躁易怒,一言不和就拔刀相向。
除了魏晉,歷朝歷代中服用所謂的長生仙丹而死的皇帝不在少數,最出名的是唐太宗李世民。明朝死在這上面的有如今的嘉靖皇帝,嘉靖皇帝的兒子隆慶天子,和後面的泰昌帝。
皇帝都免不了毒發身亡,更別說普通百姓了。
死的人一多,認識到仙丹的危害之後,民間和官宦之家一般都嚴格禁止子弟煉丹的。只不過,這事不能拿到明面上來講,畢竟當今的皇帝就吃這玩意兒。你如果反對,那就是政治不正確。
要想弄清楚梅大公子是否是丹發身亡其實也簡單,一是去問素姐她死去的丈夫是否在修道;二是開棺驗屍,服丹之人的骨骼會變黑變脆,一看,什麽都清楚了。
可是,這兩條路都行不通。
知子莫若父,那麽,只能去梅家問問梅康。
以周楠和梅家的關系,現在上門去,估計人家也不會見。
周楠想了想,就去刑房要了一個拘牌,換身官衣,別上腰刀,帶上林阿大林阿二兄弟,以衙門的名義登門查案。
冒用衙門的名義滋擾百姓,這事其實比較冒險。如果梅家鬧將起來,自己免不了有大麻煩。不過,最近史知縣與人為善,以德服人,就算梅家告到衙門來,估計也會高高舉起,輕輕落下,和稀泥了事。
見了衙門的拘牌,梅家人不敢怠慢。不一會兒,金管家就出來,請周楠三人到花廳坐下看茶。
又過得片刻,只見一條清麗的身影進來,正是梅遲梅二小姐。
周楠站起身來,拱手道:“見過梅二小姐,敢問梅員外可在?”
梅二小姐也不會禮,冷冷道:“家父親送我家兄弟去淮安趕考,周師爺有什麽事嗎?若是小事,我自己就能做主。若事大,要等父親大人回來再說。”
“哎,我還真忘記了,看來,我是白來一趟了。”
是的,童子試縣府院三關,梅三公子已經過了兩關,只剩下最後一道院試。過了院試這一關,他的一個秀才功名就到手了。
雖說縣試頭名案首按規矩能中秀才,可是,此事情對梅家來說意義重大,不由得不關心。算起來,院試就在這幾天,考場設在淮安城中,南直隸學政衙門的提學大宗師已經蒞臨淮安,還有十來日,就要鎖院開考了。
梅康估計也是怕兒子去淮安城之後沒有人監督,松懈了,兩口子索性也跟過去陪考。
周楠以手扶額,心中急噪。按說,一切可以等梅康回來再說。
但是,素姐那裡的十日之期已經過去了兩日。那女人就是瘋的,什麽事情都乾得出來,他可等不了。
說罷,周楠就裝著失望的樣子站起來,拱了拱手,欲要告辭而去。
梅遲心中痛恨周楠,可看他隻說了一句話就走,心中就惱了。
她剛才雖然說若事大,要等梅康回來再說。可周楠連事情都沒說,起身就走,分明就是看不起人,這斷斷不能容忍。
當下就喝道:“姓周的,有事就說,如此輕慢於人,著實可惡。”
周楠:“你真要我說,還是等梅員外回來吧,急也急不了這幾天。”
他這一賣關子,梅遲更是怒不可遏:“周楠,你站住,今日你若不把話說清楚就別想離開我梅家。”
周楠見激將法奏效,心中歡喜。
又苦笑:“你真要讓我說,好吧,還請二小姐屏退左右。”說著話,就揮了揮手,讓阿大和阿二出了花廳。
“你要幹什麽,又有什麽事情不能對別人說的?”看到花廳裡只剩自己和周楠,想起那日在船上自己和他肌膚相親的情形,梅遲臉突然紅了。
周楠道:“這事關系到你大哥的聲譽,還真不能叫別人聽到了。”
他不提梅大公子還好,一提,梅遲的仇恨湧上心頭:“周賊,虧你還有臉提起我大哥。”
周楠也不廢話:“二姑娘,你大哥身強體壯,當年的我是文弱書生一個,手無縛雞之力。你覺得我能一拳打死你大哥嗎?”
梅遲隻憤怒地看著周楠,不發一言。
周楠:“我最近接手一樁公務,和你大哥有牽連,我懷疑和你大哥當年的死有關,想過來問問,希望你能據實回話。”
梅遲突然咯咯冷笑起來:“周賊,當年你害我兄長,眾目睽睽,豈容狡辯?那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你已經受到了懲罰。你這賊子大約也是良心發現,給阿弟謀了一個秀才功名。這樁過節算是從此揭過,從今以後你我兩家再無瓜葛。如今你又來說這種瘋話,辱我梅家,意欲何為?”
周楠歎息:“二小姐,我何嘗不想就此化解兩家恩怨。其實,現在這樣對大家都好。我又不是傻子,怎麽可能再給自己尋晦氣。實在是梅兄之死得蹊蹺,我也蒙受不白之冤,以至前程盡毀,成為一個卑賤的囚徒。這十年以來,每每帶想到此番,當真是心如刀絞。我懷疑,令兄長是被人下毒而死的,不查清此事,周楠心有不甘於。還請二小姐回答我的問題,還我一個清白之軀。”
說完話,就深深地拜下去。
“什麽……你說兄長是被人下了毒?”梅遲驚得寒毛都豎了起來:“你你你,你亂說什麽?”
周楠正色:“是的,我有九成把握梅兄被人下了毒,已然毒發。二小姐,如果事情的真相真是如此,難道你甘心看到凶手逍遙法外嗎?還請回答我的問題。”
“你……起來吧,有什麽問題盡管問,我知道的肯定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