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快地卷了彩頭跑下畫舫之後,眾村民圍了過來:“楠哥,你方才上船做甚?”
周楠拍了拍手中的包袱:“咱們這一日一夜的飲食可都著落到這裡,時辰已經不早了,快走,再遲今夜說不好要睡城門洞了。”
村民方才見周楠在船上和一群讀書相公談笑風生,這才記起他以前好歹也有秀才功名,是縣中有名的小才子,傳說中的下凡的文曲星,心中頓時有些敬畏。
雖然心中好奇周楠包裹裡究竟是何物,卻還是跟著他一通疾行。
不片刻,一行人就來到一家當鋪。天已經徹底黑下去,月上柳梢頭,當鋪的掌櫃正指揮兩個夥計關門上板。
見一個讀書人領著一群村民殺將過來,大聲喊:“掌櫃的稍待。”心中大驚,暗想我這幾天沒有在讀書人那裡收過東西啊,這些書生誰不是大族子弟,可不好惹。
就拱手笑道:“原來是相公,還請坐,夥計,看茶,看好茶。”
“不用了,掌櫃的,你看看我這幾樣東西如果當在你這裡,能當幾個錢。”時間實在太晚,自己先前在畫舫上狠吃了幾筷子酒菜還好,鄉親們從中午到現在還粒米未粘牙,可經不起餓,周楠也不廢話,直接將包裹打開。
“楠哥兒,這就是你先前賺得彩頭,就幾支筆幾錠墨,能值幾個錢?”村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面上都帶著失望。他們雖然不讀書,對文房四寶的價格卻也清楚。鎮上趕大集的時候,一支毛筆也就十幾文錢。
卻不想,掌櫃的眼睛突然一亮,拿起一錠墨看了看,又放在鼻端嗅了嗅:“好東西,上好的松煙,加了麝香、冰片,又是名家所製,這東西當了卻是可惜。不過,此物鄙號卻不會收。”
“怎麽說?”周楠問。
“我們淮安府濕氣重,墨錠入庫以後不好保存。再過得一陣就是梅雨季節,若是發了霉,這墨就毀了。本店本小利薄,可經不起這個損失,看相公的模樣,也是飽學之士,何不自用。”
村民聞言都道:“我就說這玩意兒值不了幾個錢,看來今天真要挨餓了。”
掌櫃的又指了指那方硯台:“這個倒是可以收,不錯,兩眼的上好歙硯,材料上乘,做工也是極好的,不知道相公是活當還是死當。”
周楠:“死當。”簡直就是廢話,自己又不能參加科舉考試。一般人沒誰誰肯費力不討好地去鑽研四書五經,那玩意兒又不能換錢花。
“恩,死當的價格要高些,卻不知道相公要當多少?”
要當多少錢周楠還真不知道,這東西在現代社會屬於文玩性質的收藏品,價格非常高昂,像這樣的硯台好象值好幾萬塊。不過,這裡是明朝。歙硯的原料供應充足,也沒有商家炒做,就是普通的日常用品。再加上他又不是讀書人,對文房四寶的價格又沒有概念。
就伸出右手五根手指:“掌櫃的,你看這個數怎麽樣?
掌櫃的搖了搖頭:“高了,相公你也知道,此物實在太擇買主,不好脫手的。鄙店本小利薄,可經不起這種風險。這樣吧,權當和相公你交個朋友,我給這個數。”說罷就豎起了三根手指。
見周楠點頭,掌櫃的就轉頭對夥計說:“去,給相公寫一張死當的當票過來,另外再封三兩上好的雪花銀。”
“三兩,就這塊石頭值得起三兩?”眾村民愕然地張大嘴巴,十多隻手伸出去在硯台不上不住撫摩:“乖乖,這是玉石吧!”
“楠哥兒,
想不到你到船上走上一遭就賺了三兩銀子,你賺錢怎麽這麽容易,人和人怎麽就不一樣啊?”是啊,普通人家在地裡面朝黃土背朝天,忙碌上一整年。扣除皇糧國稅,到手也不過一兩錢,卻還比不上楠哥兒念上幾句詩。 “廢話,楠哥什麽人,讀書相公,你們比得了嗎?”七叔公呵呵笑著。
村民們看周楠的目光多了一份敬畏。
人多手雜,急得掌櫃的不住喊:“別動,別動,仔細摔了,摔壞就不值錢了。”
等到周楠等人拿了錢離開,掌櫃的叮囑手下夥計:“你們兩個把風聲放出去,就說梅二小姐日常使用的硯台落到我手上了,若想要的,可來我店。”他摸了摸硯台底部,得意地笑起來:“梅二小姐是我縣有名的大美人大才女,若知道她的日常用品在老夫手上,尚未娶妻的青年士子們還不爭得打破頭?”
硯台底座上刻這一行字“暖風遲日也,別到杏花肥。”正是梅二小姐的手筆。
梅二小姐是女文青,也是安東縣文學界女神級的人物,平日間所作詩文偶有流出,掌櫃卻是識得的。
這句詩中有個遲字,正是二小姐的芳名。
三兩銀子在村民眼中是天文數字,但對周楠來說也就是毛毛雨灑灑水。按照古今物價,折合成大米,在嘉靖年間,這三兩銀子也就兩三千塊錢人民幣,在現代社會也就夠買一部手機,還是勉強能玩王者農藥的那種。
不過,古代的物價不高,倒也可以逍遙一番。
很快,周楠就帶著眾村民進了一家旅店,號了房子。又對小二說:“弄一桌酒菜過來,都要肉,不能看到一星半點綠色。肉要肥,肥瘦七三開,肥七瘦三。”
看著吃得嘴角流油,看到村民們崇拜的目光,周楠一邊吃酒,心中一邊感慨:想不到我周楠也走上了抄襲後世詩詞的不歸路了。隻是,納蘭詞中的一首精品才換來兩千多塊錢,虧,虧大發了!
村民們平日裡也沒有什麽油水,又剛好是農忙季節,體力透支,這一頓油大下去,大家都覺得無比滿足。有人說:“周楊真是失心瘋了,這麽有本事的大哥不認,沒得錯過了這頓葷腥,我都替他覺得虧。各位哥哥,依我看來,如果我有楠哥兒這麽一個大哥,就算是假的,也要認了。”喝了太多酒,大家都有點醉。
七叔公哼道:“周楊這個小畜生,誣告自家兄長,德行實在太壞,老夫絕對不放過他。”
聽大家說起周楊,周楠忍不住皺了一下眉頭,暗道:這小子說是要尋一個人證明我是假冒的周秀才,似有所執,也不知道他要去找誰?不過,也沒有什麽好擔心的。他一個普通農夫,還能找到什麽有分量的人。我以前好歹也是做過秀才的,史知縣也是進士出身。天下讀書人是一家,官府也會站在我這一邊。就算明日有事,見招拆招就是,還能輸給他?
史知縣實在太懶,他上午一般都在睡覺。所以,周楠的案子要在下午審決。
周楠和眾鄉親睡到日上三杆才起,他育帶著一眾村民在縣城裡逛了一圈,自掏腰包給每個村民都買了些零嘴吃食,說是耽擱了大家農忙,心中過意不去,區區薄禮,還請大家收下。而且,你們放下地裡的活兒跑縣城來一天一夜,回家後怕是要被家裡婆娘打罵,這些東西正好帶回去將娘們兒哄得開心。
大家哄然笑道:“楠哥兒真是細心,連這都想得到。看來,此事不可不防,小命要緊,咱們就謝過楠哥了。”
吃過午飯,之後,大家呼嘯一聲再次去了縣衙。
到地頭,周楊已經等在那裡,聽到周楠和眾人喚,發出一聲冷笑,狠狠地看了大家一眼。然後道:“賊子,你還真是大膽,竟然還敢來此。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偏進來。”
周楠歎息一聲:“阿弟,你我兄弟一場,弄成現在這個局面都是我的錯。可是,你就不能將心胸放開闊些嗎,錢財家業不過是身外物,你若想要那十畝地,說一聲就是了,看到去世爹娘的份上,我又如何不肯?”
眾人都說:“是啊是啊,周楊,你太過分了,自家兄弟,打斷骨頭連著筋,怎麽鬧成仇人了。”鄉民都淳樸,看周楊的目光中都鄙夷。
周楊怒極欲狂,用手指著周楠:“你等著,你等著,縣大老爺會還我一個公道的,有你哭的時候。你要死,雲娘那賤貨也要人頭落地。”
七叔公氣憤地頓足:“真是畜生啊,哪裡有咒自家哥嫂死的道理?”
正罵著,一通鼓響,排在公堂上的衙役發出一陣“威武”然後就有人喊:“傳周家莊周楠、周楊上堂。 ”
原來,史知縣已經起床視事了。
周楠和周楊如昨天一樣又跪到了大堂中那塊石板上,磕了一個頭:“小民見過大老爺。”
“都抬頭回話。”史知縣拍了一下驚堂木開始正式審案:“周家村村民周楊,你狀告周楠冒充你大哥周楠,霸佔寡嫂。昨天本官審案的時候,你又說有重要人證,人可帶來了?”
“回大老爺的話,人已經帶到了。”
“傳!”
很快,從衙門的耳房裡就有一個身材窈窕,頭戴青紗的女子朝公堂走來。
周楠轉頭飛快地看了一眼,心中讚了一聲:“好身材,魔鬼的步伐,難道是青樓女子。隻不知道她相貌如何,偏生她頭戴青紗,卻不看清楚……周楊口中所說的人證竟然是一個女子……這……怎麽回事……難道這女子以前認識周秀才,關系還很密切……紅顏知己……如此就麻煩了,有一句話不是說:最熟悉你的是你的枕邊人。兩人赤條條肌膚相親,什麽隱私都藏不住。比如身上胎記的位置樣式,甚至體位……到時候,這女子若是問起那種私隱的問題,我一個應對不妥,豈不是要身份敗露?”
突然間,他心中感覺到不妥,背心有毛毛汗沁出來,急忙將頭轉過去,隻留一個脊背給那女子。
女子進了公堂,“民女梅遲見過縣尊。”正要跪下去,史知縣微微一抬頭:“免禮,站著說話。”
史知縣書呆子一個,這女子身姿窈窕,應該是個大美人兒。叫她跪下,煞風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