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項羽年少時與其父說的那樣:“學劍一人敵,學槍百人敵,不足學,兒要學,就學萬人敵。”
敵的不單是敵兵,敵的是要達成的一切目的。
單人與團體,單打獨鬥與組織協作,在任何領域,做任何事情,一人敵與萬人敵的區別都是一樣的。
一個天下無敵的和尚,一個人收保護費累死能收幾條街的?蓋一堆廟,培養一群小和尚,就不同了。
他若不想自己拿個喇叭喊的嗓子冒煙,就只能把宣傳,意識形態管控與操縱原理,教給幫手,讓幫手替他喊嘛。
只要原理貫通了,隨便換個幫手,照樣沮陽城下戲公孫,照樣能乾他能乾的事。
他又不是匠人,所求不同,對藏手藝就沒興趣。他不掏,只是怕扯著自己的蛋罷了。
可不掏點又不行,便像這次來觀陣,若無四個幫手,那就只能自己動手。
因為古代東方無論文獻,史書,還是兵書,在涉及到軍事的時候,就是什麽都說了,實際什麽也不說。
例如一個最簡單的隊形,行軍是什麽隊形?野戰是什麽隊形?攻城是什麽隊形?什伍,百人隊,千人隊,各個編制的攻擊展開隊形是什麽樣的?
“衝啊”“殺啊”的那就是被人屠殺的料。
他啥也不知道,戰役空間如何劃分,陣前如何展開,兵力投放次序,各兵種在何種戰場環境下,采取何種攻擊隊形等,一概不知。
他要不想跟黃巾似的一群人烏央烏央走到戰場,然後就衝啊,殺啊的,他就只能邊學邊試,邊猜想邊驗證。
北方軍赤備騎兵的圍獵戰術,就是跟胡人學的。
因為胡人淳樸,講的清楚,易懂,有簡單的數學與幾何運動支撐。
弓騎出陣時距敵多遠時緩步,小跑,全速。奔射時最多幾馬並行,與敵該保持多少弓箭步距離。如何兩翼掠,尾部兜,清清楚楚,之後,圍圈放箭。
就這麽簡單,他聽的懂,幾何圖形可以畫出來,他就能學會。
他知道納粹德國裝甲部隊的排級衝鋒是V字,就能學著排V。可他學不會“裝甲突擊”,因為他畫不出來。
“鐵騎縱橫”這個戰術,他就畫不出來,所以他就學不會。
他只能看懂簡單的數學,幾何,只會進行簡單的邏輯運算。
士氣高昂與士氣低落打,誰贏?愛兵如子與慈不掌兵打,誰敗?
這就是碎片,最多不過數據變量中的一個次要參考因素,與結果沒有必然聯系。
沒有方法論,沒有辯證,就沒有邏輯。沒有數據變量來支撐,就無法運算。
他不來觀戰畫圖,不把重騎兵作戰方式解構開,不把缺失的變量填充上,不在沙盤上先推出來如何勝,他是不敢輕易碰重騎兵的。
因為他膽小如鼠。
他就是在黃巾營裡待過,才對黃巾不怵,可他怵公孫的重騎兵。
他對他不了解的東西,天生恐懼。
包大人明鏡高懸,他希望王朝馬漢,張龍趙虎,也能幫他高懸一塊明鏡。
當然,這不是四人為何取王朝馬漢,張龍趙虎之化名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是這四個名字一叫就讓他很開心,有股我就是青天大老爺的感覺,啪的一拍驚堂木:“堂下有何冤情,有何禮呈上,老爺為你做主!”
李軒遲早也得造三個大鍘出來,專鍘不送禮就喊冤的。
有青天大老爺的天,還能是青天?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見了鬼了吧?”
望著拒馬河畔,終於展開攻擊動作的公孫瓚,看的李軒滿臉愕然,“重騎兵是這麽打仗的?”
“什麽重騎兵?”同樣在觀戰的田豫疑惑的問。
“甲騎具裝之騎兵呀,連馬都披甲,不重麽?”
望著遠方令人費解的攻擊隊形,李軒比田豫更疑惑,“重騎兵不該是撞陣的麽?怎麽白馬義從一群輕騎兵,拎著弓在前面衝來衝去的?”
拒馬河西畔,數萬黃巾群盤中晃動的水一樣蠕動不休,二百丈外,一列列重騎兵排成橫隊。
甲騎具裝的重騎,六騎一排為橫,三騎前後為縱,十八騎打一旗。
六旗一排,三旗前後又是一縱,加隊中將佐及親兵,隊官,旗手,傳令兵,約三百五十重騎為一陣列。
一杆“公孫”帥旗豎旌下,胯下一匹白馬,穿銀甲戴銀盔,盔插白色帽櫻,肩披白色大氅,一身白的俏公孫,左右雙翼各四個重騎兵陣列,一字排開。
三百余全騎白馬的白馬義從,則呈半散裝分布於公孫帥旗之前,左右側。
面對兩百丈外蝟集成團的數萬黃巾,白雪球一樣的白馬義從,三五十騎一團,就像是扔出去的雪團一樣,不斷朝黃巾群中飛過去。
從小孤山上看去,就見一團團白雪球,奔馳中不斷射箭,一條直線朝黃巾群中猛撲。
白雪球恨不得快要撞進黃巾堆裡,才在陣前三十弓箭步處拐馬疾轉。掉頭猛奔中再回射一兩箭,才馬速趨緩,緩步回到公孫軍陣前修整。
而公孫陣前的另一個雪團,在前一個雪團未陣前拐馬之前,就已緩步出陣,漸漸加速,又是一條直線朝黃巾衝去,邊奔馬邊射箭。
眼看要撞上黃巾隊列了,陣前再拐,
只不過換了個方向,陣前右掠,三四十騎白馬義從朝右拐馬而回。
一團團白雪球,就這麽往返於公孫橫列之陣,與密集堆在一團的數萬黃巾軍前,一次次循環。
而一列列重騎兵隊列,不過是薄薄的一層,僅最前排的一橫重騎兵,緩緩前壓。
每當黃巾大股朝前,變橫線列為突出部時。每當黃巾在白馬義從弓騎兵的近距離奔射中,轉身而逃,或隊形散開時。
一橫橫每排僅三十六騎的重騎兵,就會豎起馬戟,離隊衝出,
一個個橫排會在逐步加速中變為斜掠,在左右兩團白雪球的側翼掩護下,端戟斜著朝黃巾撞過去。
與白馬義從不同,不是直線撞進去,而是像一把斜著揮舞的鐮刀,僅從一條火腿的上半部劃過去。
一條薄斜線,撞翻一地黃巾後,馬速不停的成排直接撞出陣,劃著一個大弧形回拐。
一條條薄斜線,歸陣時由後方進入重騎兵陣列最後,從衝出時的第一排,歸陣後就補成了最後一排,重騎兵紛紛下馬,休息的同時,換馬。
三千幽州突騎,陣中的戰馬卻超過七千匹,撞陣的一條條重騎兵薄線中,不少騎士是騎一馬,側帶一馬,雙馬撞陣。
三十多重騎兵一條橫線,馬卻能有四五十匹。
可是,沒有李軒想象的大群重騎兵鋪天蓋地的密集衝鋒。
這與他想象中的重騎兵使用方法,完全不同。
重騎兵每次出列撞陣,居然只有薄薄的一層,三十余騎,黑線一樣。
從小孤山的視角看過去,就是一團團來回往複的白雪球,與一橫橫整齊緩步前壓的重騎兵隊列。
每回重騎兵出擊,就是一條條薄薄的黑線,橫著出去,半道被風吹了似的,斜著從一股股黃巾脖子處飄走。
這是重騎兵的作戰方式?
李軒越看越迷糊,感覺怎麽這麽怪呢?穿的重秤砣一樣,不衝啊殺啊的直接猛衝進黃巾群中,虎入羊群,反似風中落葉一般輕盈。
一片又一片,每次風動,葉只動一片,隻削黃巾一片。
要說公孫戰果似乎不錯,削土豆一樣,把蝟集成團的數萬黃巾削飛了一地。不少散射狀躺在陣前的黃巾,就是一片片落葉的戰果。
可重騎兵落葉飄舞?胖子跳小天鵝呢這是?
這與李軒想象的重騎兵作戰, 可太大相徑庭了。
“豫對先生所言之重騎兵戰法,同樣不通。”
田豫見李軒眉頭緊皺,一臉迷惑的表情,不由求教般的看向了身旁側立的鮮於銀。
鮮於輔兄弟中,鮮於銀入戍時即在幽州突騎服役,在惡霸團夥中領有的也是騎馬流氓,對幽州突騎遠比他了解。
“白馬輕騎近身攢射,是為了驚陣。”
一旁的鮮於銀見田豫看過來,微微一頷首,就對李軒道,“仙帥所言之重騎兵,確是太重,故而才輕易不動。莫看黃巾數萬,其不過烏合,其實際比重騎更重。”
“什麽意思?”李軒疑惑。
“仙帥請看。”
鮮於銀伸臂反掌朝黃巾方向緩緩抹過,逐一覆蓋黃巾軍佔據的全部地幅,輕聲道,“此時兩岸五六萬黃巾,可有三千靜止之兵?”
“你是說?”
李軒似突然開竅,想到了方才看到的白雪團依次出陣,與甲騎具裝的突騎後陣歸隊,一時福靈心至,脫口而出,“你是說,公孫一直在輪替休息,而數萬黃巾全在躁動?在一直白白浪費體能,故而身愈疲,乏愈重?”
“沒錯。”
鮮於銀重重點頭,呵呵一笑,“但公孫並非是為了耗黃巾體能,是為了動搖其軍。只是由於黃巾太過烏合,輪番一波波蟻覆攀城且有余力。
可兩軍對陣,戰中如何輪替修整之法,卻未習得,想必其軍中無將門子。
這樣下去,黃巾崩陣的速度會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