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裡個當哩,當裡個當。”
“啪啪,噠噠噠。”
“手起刀落都不怕,包個豆包又有啥?”
一根根竹竿撐起的夥棚,一溜泥灶火光騰騰,灶上摞滿了木屜鐵鍋,處處白煙升騰。
灶台後一張張鉚楔木撐桌旁,坐滿了五大三粗的婦人,半殘的歸隊黃巾傷兵。都是一臉鬥雞的埋頭桌案,手上跟彈簧似的,一手面皮一手餡,忙個不停。
根本停不住,排桌是兩排,一排擀麵一排包,磨豆配餡的在棚外單列。
一旦餡來了包不及,皮擀出來了,餡包不及,身前馬上就會發生面皮積壓現象。
誰是濫竽充數的,一看便知,讓人羞恥。
加上一個短毛妖手持邪惡物事,一直鼓噪不停,嘰嘰喳喳,讓滿棚的食堂工夥夫都陷入了精神高度緊張的狀態。
在一陣陣“啪啪,噠噠噠”的怪異節拍中,一棚滿滿八十多號夥夫幫工,竟都生出了做飯比打仗還刺激的錯覺。
在一陣陣灌耳魔音的強烈刺激下,眾夥夫一刻不敢放松,手裡忙的飛起。
“當裡個當哩,當裡個當,啪啪。”
夥棚中又是一陣怪音響起,李軒手持自製快板,來回在排案中穿梭,看見誰松懈了就躥過去,就在偷懶的耳邊打快板,嘴裡現編互動快板,張口就來:“閑言碎語不要講,俺就問問豫州來的王二郎。”
“問啥啊?仙兒,恁放過俺吧!”
案旁一個五大三粗的糙漢哭喪著臉,本就忙的滿頭大汗,手裡捏皮填餡不停,耳中一聽短毛妖過來的動靜,更是緊張的渾身顫抖。
等到快板在耳畔一起,渾身就是過電般的一哆嗦,被刀砍了個豁口的醜嘴一抽,差點哭出來。
“咦―你說咧這叫啥?啪啪,當裡個當哩,當裡個當。”
李軒打著快板,一臉鄙視,手中拍子嘴裡響,“小竹板,聲震天,太平道友,聽我言,大賢良師一聲吼,千難萬死不回頭。今有豫州王二牛,包個豆包都發愁?王二牛呀王二牛,衝鋒不見你皺頭,登城不見你落後,包個豆包你手臭?”
“仙兒啊,俺胳膊折了。”
王二牛快哭出來了,吊著一個膀子,舉都舉不起來,隻是可憐巴巴的抬頭望著李軒,求饒,“俺一個手,包不快。”
“啪啪,你還找理由!”
李軒又是啪啪打了兩下快板,擰眉立目,一副凶狠的監工表情,“正所謂輕傷不下火線,戰死不皺眉頭,豆包就是官寇,豆包毀你屋,佔你田……”
“俺是佃戶,木有田。”
王二牛實誠,馬上出言,“也某屋,俺家住窩棚。”
“…呃?”
李軒聞聲糾結的雙眼一鬥雞,“啪啪”狠狠打了兩下快板,“沒有屋,沒有田,自有那敵人送上前。沒有槍,沒有矛,敵人給我們造。”
唱了句,又惡狠狠的瞪了眼王二牛,“沒房沒田,就想想你那被官軍殺死的老媽媽,豆包就是那行凶的官軍,給我包了它,包快點。”
說著,眼睛眨啊眨的對王二牛擠眼,那意思:敢拆台弄死你,配合點。
“你眼讓迷了仙兒?俺娘還活著咧呀,”
五大三粗的王二牛,心眼比身材都實誠,昂頭迷惘的看著怒瞪他的李軒,弱弱道,“真某死,俺娘不是還給你揣過棗咧麽,小仙兒,你忘啦?”
“唉。”
李軒內心深深歎息,臉上卻一副驚喜的表情,“原來那就是英雄的老媽媽…得了,
你自個包吧,別讓你娘失望就是了,反正我的療效,你是耐藥了。” 表面精神颯爽,內心卻頗是喪氣的走到棚角的單桌,李軒把手裡綁著紅布的快板朝桌上一扔,伸手抄起桌上的木碗,“咕咚咕咚”幹了大半碗。
乾渴的喉嚨被水一滋潤,立馬涼潤了不少。
手背抹了把嘴,放下木碗,右手搭上快板,正要再接再厲,隻聽棚外“咯噔咯噔”一陣馬蹄聲。
勾頭循聲望去,就見一黃衣小娃娃,端坐一匹青馬之上,提韁而來。
鄧茂的黃鬃馬被盧家塢堡上的八牛弩射死了,這匹青驄馬是新換的坐騎,原馬主是盧氏家將,率族兵出堡追殺佯敗的黃巾軍,兵敗野三坡。
家將首級被鄧茂傳閱盧氏五堡,二百七十余族兵的屍首被削杆挑於路旁,繞著范氏一族領地,循淶水圍了半圈。
不忍親人屍首被烏啄鷲噬,盧氏點族兵六百出堡斂屍,被鄧茂圍屍打援,起伏兵,放舟排,水陸截殺,盡殲於淶水之畔。
由此,盧氏終應通款獻糧之脅,以黃巾軍不入塢堡為條件,遣一庶出子為質,入鄧茂軍中。
黃巾軍何時退出范陽境內,何時放歸。
盧氏通款,簡,鄒,燕氏俱以錢糧牲畜勞師,以家族商隊不幸被搶的方式。
除范陽縣城未下外,城外多半大戶,皆已被黃巾軍光顧。
“來,上馬。”
鄧茂童音清脆,提馬至棚外,勾手朝正看著他的李軒,招呼了一聲。
“我?”棚下李軒一愣,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嗯。”馬上的鄧茂點了點頭。
“鄧將軍喚在下何事?”
李軒緊步走出棚外,沒敢直接上馬,他也不知道馬怎麽上,懷揣著小心走到馬後。
方至馬尾,青驄馬前蹄原地虛踏了兩下,踏在沙土地上,砸了一朵朵黃煙兒。
看著曲蹄踏地的大馬,讓他突然想起,好像有從馬後接近,容易被馬踹?
於是,李軒趕緊又挪了兩步,從馬尾躥到馬腹一側,抬頭看著鄧茂,一臉無辜。
“沒事,一起出恭。”
小娃娃一樣的鄧茂,偏偏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任李軒在馬下移形換位,眼皮子都沒掀,語氣頗有些百無聊賴。
“啊呀,區區何德何能,居然能與鄧將軍一同出恭?”
李軒張口就讚,面對懶洋洋的鄧茂,精神抖擻,一臉榮幸之至的驚喜樣子,“在下樂意之至,願往,願往呀,對了將軍,出恭啥意思?”
“拉屎。”鄧茂面無表情。
“啊呀,拉…拉屎?將…將軍真是好興致。”
李軒臉色一滯,嘴角抽了抽,可馬上就是雙目一睜,調整眼球焦距,放出神光,一臉讚歎,“莫非將軍神功大成,已打通了任督二脈,五谷輪回之地,又要重掀波瀾,再起風雲麽?在下能夠見證將軍出恭之風采,不枉此生啊。”
“我現在就想弄死你。”
鄧茂鬱鬱望天,喃喃小聲自語,不敢讓李軒看到他眼中的孤淒冷寂。
近月來頻繁出擊,不敢在營裡多待,就是怕碰上這個撿回來的神秘俠客。
碰上一回,他就懷疑人生一回,幾次想自毀。
不如歸去!
“你跟我來。”
鄧茂愛惜新得的青驄馬,怕愛馬被短毛妖法力波及,引發牲口自殘。乾脆甩蹬離鞍跳下戰馬,把韁繩朝馬背上一拋,擠出個很假的笑,衝李軒勾了勾手,扭身朝棚後走去。
“將軍等等我。”
李軒熱情的呼喚一聲,趕緊屁顛屁顛的跟上,“一同出恭,固我所願也,在下盡量與將軍一個頻率,相映成趣。”
鄧茂聞聲一趔趄,步伐陡然加快……
……
范水之畔,杉林之中,搖曳的枝頭頑雀梳翎,林深蟲鳴如唱。
稀疏的林木間,掩映著幾棟茅屋。
屋外堆著木料,暫充樵夫的太平道徒,正在伐樹,搬木,刨皮,製排,裁油杉成段,以為舟材。
林中空地,一根放倒的杉樹後。
並排蹲著一大一小。
“將軍要放我走?”蹲著的李軒一臉驚訝。
“嗯,你走吧。”鄧茂肯定的語氣,肯定無比。
“鄧將軍把我李軒當什麽人了?”
李軒生氣的一提褲子,就要怒起,“將軍救我於水火,我豈是忘恩負義之人?”
“不許動!”
蹲著的鄧茂輕喝一聲,盯著提褲欲起的李軒,一臉抑鬱,“本將個矮,最恨天高,你一起一站的跟腳掌被釘在地上的蛤蟆似的,我蹲著再一抬頭,那就是兩隻蛤蟆了。”
“…活動下腸子,通便,通便而已。”
李軒訕笑著重新蹲下,“沒別的意思。”
“我也沒別的意思,你趕緊走吧。”鄧茂一臉抑鬱,“我抓錯了你。”
“將軍英明無比,何錯之有?”
李軒一臉不服氣, 真誠的望著鄧茂,“我欲與將軍相依,生死不離,在下跟定了你。”
“你看上我哪了,我改行不行?”
鄧茂腦袋一塌,小臉皺了,眼神都軸了,突然豎起一掌,頭也不抬的發誓道,“我鄧茂發誓,真心放你走,絕非試探,你也沒啥用啊。本將有啥舍不得的,是吧?”
“將軍怎能小覷我李軒?”
李軒偷眼瞄了眼鄧茂,一不敢信重獲自由如此容易,二對評語不滿,“就說將軍最愛吃的豆包吧,若無我相助,可有這般香甜?”
“出恭之所,言不及膳。”
鄧茂小臉一嘟,低著的冰冷雙眼噙著滾燙的熱淚,對心中不再聖潔的豆包,傷心不已,凝噎欲泣,“豆包就是我的初戀,你怎能如此殘忍,將其與出恭混為一談?”
“那將軍出恭的樹葉衛生紙,又是何人所獻?”李軒對自己的功績,自信滿滿。
“好吧,你功勞大著呢。”
蹲著的鄧茂,聞聲頭也不抬,抹了把眼眶中的淚水,撿了個小樹枝折斷,自顧自的低頭在地上劃圈,“你若願走,本將多送你些盤纏,以資賞功,百貫五銖,如何?”
“將軍想用錢壓死我麽?”
李軒蹲在地上一昂頭,大義凜然,“我李小仙兒視錢財如糞土。”
“再加十匹帛。”鄧茂頭也不抬。
“值多少錢?”
李軒追問道,“可是絲帛?不能是竹帛,布帛,絹帛吧?”
“不能。”
鄧茂依然低頭劃圈,“你放心吧,隻要你肯走,十匹絲帛加送十斤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