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與收糧踢鬥反著做?
青黃不接時,地主家的佃戶,鄉民,來大戶家借糧,大戶用十斤一鬥的量器,裝滿糧,借出。
到了秋收之時,佃戶,鄉民來還糧,大戶用八斤一鬥的量器,收債。
十鬥糧食借出,收回十鬥糧,鬥數不變。可借出的一百斤糧,實際僅收回八十斤。
大戶傻麽?鬥都用錯。
大戶不傻,這就叫大鬥出,小鬥還。
這就是收買人心的方法之一。
小民傻麽?分不清鬥。
小民不傻,心裡清楚分明。
只不過百姓太淳,易被操縱,隻清楚大小多寡,不明白大戶求啥。
大戶求的就是民心,就是待風雲起時,小民用命。
用命,來還這一小鬥,一小鬥,多出來的糧食。
春秋之時,晉國趙、韓、魏、范、智,中行氏六卿,相互傾軋。
趙、韓,魏三氏,便是以此大鬥出,小鬥還之法,籠絡人心。
於是,就有三家分晉。
春秋,從此走向戰國!
平衡之術,即為帝王心術。使民而不使民知之法,即為禦民之道。籠絡操縱人心的學問,即為統治之學,是劉虞這種士大夫牧民官,最為珍視的學問。
劉虞不是吏,攀名附貴,拚爹憑姐夫那套,是官場底層的雜魚才會柄恃的無根之水。
他是皇族,是士大夫,格局與秉持的信念,與不入流的官吏不是一回事。
他要的是身前身後名,是以大漢帝國主人自居的統治者之一。使民馭民為真,但不是為馭而馭,真就是為了使民安其位而不爭,是為了予民造福,予民謀利。
他殘民做什麽?大漢就姓劉,就是他家的,只有希望佃戶多收多繳的地主。
他這種人自視甚高,是以百姓之父母,士人之家長自居。仁政愛民,栽培田疇,都是他這種心態的延伸反應。
他看不起百姓,又真的是在為百姓謀福利。他這種人就是典型的士大夫,視百姓為羊,以牧羊人自居,但不耽誤悉心照料羊群。
劉虞對劉備的滿意,就在於劉備沒在大鬥出,小鬥還的方法上藏私。
牘簡之貴,在於識其上之字,可知書。大夫之貴,在於書後明理,通理則法明。卿侯之貴,在於理法後明心,施理為政,禦民有法。
劉備直言的就是法,只不過其中似暗藏算學,劉虞一時之間也推敲不明,他只是暗暗記下,打算回去慢慢推敲,擇一地蕭規曹隨的一試,驗其利弊,推其法理。
“多余漁獲統購,便也是依士伍勳階,價不同麽?”
劉虞遇上了沒見識過的籠絡之法,自然想了解個通透,不免帶出了做學問的態度,一邊自問自答,一邊刨根問底,“免去漁家販賣奔波之勞,甚好。可一日三千斤漁獲,以五銖錢現購?賒買?得漁獲再售,自用?這許多漁獲,又如何儲存,消耗?
憑白耗於士卒口腹?那購魚之錢,豈不難回?多支出這一筆買魚糜費,可必要?老夫看玄德麾下士卒,戈矛不全,無甲者多有啊。”
“勞劉公掛懷,吾等確是兵甲仗皆缺,義勇軍旗一立,花錢如流水。”
劉備聞聲拱手,眼神無辜,順勢叫了一聲苦,“特別是鄉老皆怕北上流民衝擾地方,我等隻得暫行收攏無地流民,就地編練為伍。如此糜餉更是一日多過一日,全憑地方一力擔待,支撐實不易。”
叫過苦,才回答劉虞所問,“漁獲收購倒是不論士伍功階,我等隻給出一個收購價。便是鄉裡漁家,願意將漁獲賣予北盟,同照此價收購。由於是敞開收購,收購價比街面販魚市價,要低七八成出去。”
劉虞方一皺眉,就聽劉備笑道:“只不過我等不強征強購,非但鄉裡漁家是否願賣於吾等隨意。便是北盟直屬漁船,多余的漁獲若不願以統購價售予盟內,皆可隨意處置。”
頓了頓,又道,“實際我等漁獲收購價格,是與幽州糧價等齊的,為大宗糧價的三成。一石栗米三十錢,那一石魚,收購均價,就是十文上下。”
“十多斤魚,才一枚五銖?”
劉虞聞聲瞪大了眼,拽著胡子的手一滯,嘴角哆嗦著問,“一隻雞且要三四十錢,十多斤魚方一錢?此價是否太賤?”
“雞多易瘟,養之殊為不易。明公可知,地裡卻是可以養魚的。”
劉備輕笑,解釋道,“盟中士卒軍屬,非但有駕船順江河網漁的,還有湖塘養魚的,且有旱地挖塘養魚的。一畝二百四十方步之大畝,用於魚塘養魚。據我等推算,明年有望可得魚四千余斤,近四十石。
而一畝中等糧田,用於種植栗米,每畝年得糧不過二三石。一畝魚塘之漁獲,與一畝糧田之糧獲,差了十倍出去。而我等漁獲收購價與糧價,差額才三倍而已。”
“糧田養魚,獲魚竟高於糧十倍?”
劉虞詫異極了,“玄德可是戲言,若糧田養魚如此劃算,何不見小農變田為塘?”
“因為沒有協作。”
劉備笑呵呵的,“小農一家如何引水?洪澇一來,雨水漫塘,排渠如何應對?疫病一來,滿塘魚一夜翻肚,一家一戶如何承受?魚塘水質如何,魚吃什麽,是否有災害疫病,關乎產量多寡,是否顆粒無收。”
說著,嘴角浮現出一抹古怪,“備原來隻知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倒未曾想過,可喂魚食魚的。
盟內處理的魚肉下腳料,便是優先供於試驗魚塘,其次用於喂牲口,再次用於肥地。而牲口禽畜的糞便…嗯嗯,同樣是可以用來喂魚的。”
“啊?喂魚食糞?”
劉虞聞聲一愣,嘴唇又哆嗦起來了,他就愛食魚,可魚若食糞,這個……
“食糞食腐之魚,多為泥鰍,鰱鯰等對水質要求不高,易生長的汙水大魚。非但糞便,發酵的秸稈,水草等皆可食。”
劉備投給劉虞一個不必擔心的眼神,自矜而笑,“流民士卒不嬌貴,有鰱鯰吃,總比餓肚子好。鰱鯰易長,產量高,吃不完的還可以喂牲口禽畜。”
“牲口禽畜糞便喂魚,魚喂禽畜牲口,再拉糞予魚食?”
劉虞感覺被繞迷糊了,臉色糾結,他一席不過二肉菜,不是沒肉菜,怎麽肉後邊都是糞?
“不錯,循環利用。”
劉備沒察覺到劉虞的糾結,反是非常得意,“魚塘肥水可用來肥地,漚肥養蚯蚓,同樣可喂豬雞。豬的糞便,除了喂魚,同樣可以肥田,有肥田就能多打糧。莊稼一枝花,全靠糞當家嘛。糞哪裡來?當然是多養魚養豬。”
說著,自個興奮了起來,“吾等北盟正圍繞雍奴附近,尋當地鄉民合作養鴨。由聯盟無償給予草甸,水澤周圍鄉村的鄉民種鴨,以麻鴨為主。與聯盟漁業編隊一樣,由養鴨戶負責趕鴨,放養,按月按比例上繳老鴨,鴨蛋予聯盟。”
劉備神情中有抑製不住的驕傲:“僅雍奴一澤,當地鄉民就已放養麻鴨七千隻,本月底第一批上繳老鴨,鴨蛋,備一定為明公送些去。預估可上繳老鴨三百隻,鴨蛋五千枚左右。
我等預計今歲,就能將雍奴一地的麻鴨數量,擴大到二十萬隻以上。自明年起,月最少就能上繳老鴨萬隻,鴨蛋十萬枚以上。
而整個雍奴大澤附近,可容納用於放養的麻鴨容量,估算為三百萬隻以上。我們爭取三年內,放滿它。
若非雞太易得瘟,一瘟動輒成村成鄉染疫,若合作養雞,倒可惠澤更多鄉民。”
劉虞被驚住了,對漁獵的不屑煙消雲散,反是魂飛魄散:“放養三百萬隻鴨?那一年可得多少鴨蛋?”
“五六百萬枚吧。”
劉備眨了眨眼,無辜道,“我們與為我們放鴨的當地鄉民,五五分成,該有兩三百萬顆無本的鴨蛋可食。”
劉虞默然,吞了口吐沫,眼神中還是不可置信,又問:“五五,對半?比爾等士卒軍屬漁船分成還優?”
“有條件的,鴨毛全是我們的。”
劉備沒拿仁義愛民說事, 反是老老實實道,“得辛苦養鴨戶,把鴨毛鴨絨按期收好,不能任鴨把絨褪了,收不夠會罰,過量則獎,鴨毛鴨絨全歸聯盟,不許養鴨戶外賣。”
“誰要鴨毛?”
劉虞越聽越不可思議,“你們要那麽多鴨毛何用?”
“說是鴨絨保暖,可製秋冬輕便軍衣。”
劉備回了一聲,又遺憾的搖了搖頭,“只是鴨尚少,絨不夠,尚未開製,還在摸索。”
“大收漁獲,連鴨毛都收。”
劉虞捋須沉吟,滿臉不解,“此不糜費日甚?”
“那卻不是。”
一旁始終沉默的關羽,插言出聲,眼睛都笑眯了,本來就眯著的眼,一笑更是見牙不見眼了,冷臉頗為難得的露齒一笑,“吾等魚滿倉,士卒平日皆能混到油腥,便多虧了糜費日甚。”
“哦?”
關羽性矜面冷,劉虞一見便知,被駁了一句不以為意,反是來了興趣,“此話從何說起。”
關羽聞聲又沉默,眼睛一眯,沒搭理劉虞。
回答的是劉備,同樣露齒一笑:“很簡單。造船織網者便多為無地流民,農閑的鄉裡閑漢村婦。把閑著的時間,用於伐木,造筏,織網。之後,吾等將漁船漁具收繳,免費發放士卒軍屬。再將其編列為漁業船隊,獲取漁獲。”
說著,與關羽一樣突然笑了起來,得意道,“實際我等做的就是無本買賣,將按比例征繳來的漁獲,十亭中的七成,再以酬勞的形式,返還給造筏,織網的鄉漢村婦,酬其勞苦。實際我等何本也不出,淨落袋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