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安公之仁德,做個邊地刺史,懷柔化胡不挺好的?”
李軒環顧左右,輕笑出聲,“此等出身皇族宗親之才,上好的一杆正朔宗親大旗,尋且難尋,又何必把人拉下來?
我們要做的是從青蠅變驥,不是不許變成青蠅的劉虞,附我等驥尾。”
眾人看向李軒的眼神,皆是不可置信,劉備更是喃喃道:“我等不過草莽驟起,便是一鄉亭皆無,何德奢望一州之歸屬?宗親貴胄,反附白身?”
“彎弓射日,瞄高點放箭,總比瞄著腳下,要射的遠。目標定的遠點,是為了加緊趕路,是為了在路上,這與我等走好當下的一步步,並無衝突。”
李軒笑嘻嘻的強調了一下夢想的力量,與愛官如子心態的重要,眉間又浮過一抹憂色,“我等如今實際很弱,特別是糧食,隨戰禍擴大,北上流民日增,糧食缺口會越來越大。
咱要養兵,就要有良田牧場,北盟便是以幽州地方豪強為骨乾,咱能自掠幽燕,與老窩的地方豪族爭土麽?咱要糧,就只能外侵!
無論我等北上,西掠,或是東進,前期最大的支援只能來自幽州,依托劉虞。
隨天下愈亂,各州刺史,地方郡縣之權,只會越來越大。我等皆白身,想要一步登天,坐上刺史之位,不扯旗造反,短時絕無可能。
咱們只能一鄉,一縣,一郡,一個地盤一個地盤來,一層層的朝上吃。”
“若我等揮軍南下,與中原諸侯爭,恐會驚擾朝廷。”
李軒拿教鞭朝南一劃,又收了回來,打了打沙盤外的桌框邊緣,“咱們最佳的選擇,莫過於北上與東進,拿漢地之外的地盤,取棋盤之外的棋子。
胡餅也是餅,一樣頂饑。莊稼生長,看的是地力,不論地屬漢胡。
胡蘿卜,也是蘿卜,一樣蒙驢拉磨。漢地的州官郡吏咱封不了,在漢地之外多辟幾個州郡,自封功臣,與卒勳田就是了。
如此,我等既得實利,不觸諸侯,又佔大義,易招民納士,不致諸侯相攻。既拓漢土,就是功在社稷。朝廷封賞不夠,吾等自封就是。
等咱們在幽州之外的力量,足以一擊砸碎公孫這個核桃,才是咱們的天下,與公孫的天下,要碰撞的時候。
早碰,只會讓我等與公孫的天下皆亂,幽州大亂,漢地可是有十三個州。此消彼長,贏了公孫又如何?照樣要輸天下!
我等目前最穩妥之策,莫過於青蠅附劉虞之驥尾,與公孫比誰實力增長的更快。
而若要讓劉虞心甘情願的帶我等飛飆,莫說誅公孫,就是公孫實力增長的慢了,都會拖累吾等進步。”
“小仙之策論,果與古之策士大不同”
矮桌旁的八人,非但張飛,蘇雙被李軒闡述的亦敵亦友,因時因地,變化無窮的敵我關系,弄的暈頭暈腦。
即便是劉備,關羽,簡雍,張世平,田豫五人,也被李軒剖析出的一堆線頭,牽一動而發全身的關系轉換,搞的煞費思量,推敲一兩步,就倍感頭昏腦漲。
倒是簡雍,盯著沙盤上三個簡簡單單的陶俑軍棋,似突然開竅,眼神熱切道:“怪不得昔武安君,霍驃姚,皆不屑學古兵書。”
說著,指著矮桌上的沙盤,感歎一聲,“幽州內外,空間時間,三角鼎足,因時因地,變幻無窮。這莫非就是小仙的空間幾何,邏輯推演之學?”
“那可不是我的學問,是我學來的學問。”
李軒擺手嬉笑,“不是什麽高深的學問,就是營建,找支撐,演算結構,按結構挖坑,豎樁,上大梁,砌牆。”
“恐怕不止。”
簡雍眼神炯炯道,“小仙之學,怕不是單建房這麽簡單,推房之術,怕是更為犀利。”
“實際是一回事,一個結構,分了內外而已。”
李軒沒當回事,笑呵呵道,“會建房之人,在建好的屋外看,當然不會被磚牆遮擋視線,窺入的就是營建結構。若想推房,根據演算出的房屋架構,推算出樁角,大梁等支撐結構位置,撞城錘就朝算出來的薄弱點砸就是了,事半功倍。”
頓了頓,歪頭總結道,“實際軒之學,就是工匠之學,就是幾何劃線,算學演算,組合拚裝。與憲和公家的木匠沒有不同,就是鉛墜吊高,墨鬥畫線,預定楔凹,按線裁木,拚裝家具罷了。”
“小仙又小覷我簡雍是吧?”
簡雍滿臉的不信,一副你騙不了我的樣子,“木匠之學,可逼公孫伯珪三千突騎入城自守?你這是兵學。”
“我真不知道兵學是什麽,士氣是什麽東西,怎麽衡量我都不知道。我只會一些簡單的算術與幾何。”
李軒一臉的莫名其妙,為免簡雍又疑神疑鬼他藏私,捏起矮桌邊的軍棋,在沙盤中央空地上,擺了個“口”字,“這是城。”
說著,又捏起三個陶馬兵俑,前中後一條直線擺在城外,“若城中守軍,步卒十個,另有三個騎兵。而我同樣步卒十個,騎兵三個,我自然希望敵三個騎兵入城。
如此,敵十三個馬步軍,處於守城狀態時,就要被四面城牆稀釋,分薄成四個方向,每一方向再被城牆拉成一條線段。
如此,我十三個馬步軍,無論選取哪一方向攻城,都是一根豎矛扎一條橫線,是以十三兵馬,攻敵一線中的一點。
“可一旦讓公孫三個騎兵,哪怕分出城一個。”
李軒說著,將兩個陶馬放入“口”中,又把一陶馬朝沙盤邊緣放遠,“如此,敵總兵力不變,還是十三個。可就是多了一個騎兵在外,無論這一個單位的騎兵,從何方向攻擊我城外的兵馬,城內守軍再一出擊,在空間上,就成了兩點夾一點。
我為何讓蘇當家的,世平兄一看到城上放箭就趕緊衝過來?就是為了用兩條線段,分薄一段城上射向我一點的箭嘛。
板凳練隊列,白面蒸包子,隊列怎麽走,亭伍軍糧怎麽分。算的檢的驗的都是單位時間內的效果,計算的都是損耗與增益。
如何做到知己知彼,我是不知道,也做不到的。但我知道一加一等於幾,知道三個打一個,比一打一佔便宜。
我只會一些很簡單的數學,幾何與邏輯運算。只會做一些加減乘除,關聯互補的簡單趨勢推算。”
“小仙這門簡單學問,可願傳我簡雍?”簡雍盯著李軒,緊聲道。
“簡公眼中的天下太複雜了,因為憲和公的心思,早已不再簡單了。”
李軒看了眼簡雍,搖頭道,“憲和公有了滿腹複雜的學問,再學此簡單的學問,心中的天下就亂了,眼中的天下就碎了。”
就在簡雍眼神一黯的同時,就聽李軒又道,“不過范鯉,簡承這些小子,倒是不妨事。我正教范鯉呢,若是憲和公不怕簡承學壞,把他送來就是。”
簡雍聞聲大喜,拱手而拜:“犬子何幸,竟拜……”
“等等,憲和公呀。”
李軒衝簡雍眨了眨眼,笑嘻嘻道,“正人君子,孝子賢孫,我自己都不是,您可甭指望我能教出來。我李軒是什麽人,什麽德,何言何行,能教出來與我差不多的就不錯了,您可崩指望王八下出來鵪鶉蛋呀。”
“犬子能有小仙一分才學,我便知足了。”
簡雍毫不擔心的一擺手,又偷瞥了李軒一眼,加了句,“言傳身教之外,尚有家法綱常。想必以簡氏家法之嚴,承兒想學壞,怕不是那麽容易。”
“簡家的法,當初管束得了散髻當發,四處發狂的簡憲和麽?簡家的法,還能比得上天子家的管教?”
李軒嗤笑一聲,“憲和公自個還狂浪呢,天子都在西園賣官呢。何謂好壞?簡承是好是壞,又是誰說了算?我視簡承為弟,又不以師自居,什麽好的壞的,與我何乾?”
“對,學壞了賴我,子不教父之過嘛。”
簡雍服氣的點點頭,不再糾結簡承是否會學壞的問題。畢竟李軒說的有理,好壞是相對的。
霍去病對大漢天子是好的, 對匈奴單於就是壞的。霍驃姚對大漢是好的,對大漢士卒又是壞的,因為冠軍侯虐卒,可冠軍侯又是漢家英雄。
秦始皇治水,修長城,建直道,一征發徭役就是數十,數百萬人。漢武帝北擊匈奴,同樣一征發就是數十萬人。
生在秦始皇,漢武帝的統治下,百姓非常痛苦。可這倆家夥乾的事,又都功在千秋。
在當時是壞,可隨著時間推移,就又變成了好。
什麽是好人,壞人?就是神仙。
再好的人,不耽誤請下神位,變成最壞的人。再壞的人,不耽誤封神,照樣成為最光輝的英雄。
李軒的誠實,就在於他知道自己教不出什麽好學生,壞學生,那都是別人眼裡定義的東西。
簡雍的睿智,就在於他很快就明白了過來,簡承學好學壞,真就與學什麽,與誰學,無關。
想做好人,好事的人,有多少是在為他人的眼光而活?
李軒就不願為他人的眼光而活,又如何去教為別人而活的人?
他最喜歡教的是范鯉這種人。
土豆鯉最是欺師滅祖,一點也不尊師重道,教什麽懷疑什麽。連地球是個球,圍著太陽轉都敢懷疑,反動的沒邊了,一點不信他曰出來的真理。
李軒最喜歡這種學生。
因為他就是這樣的學生。
他原來不明白他的老師為何都喜歡修理他。
現在,他明白了。
因為他也挺喜歡修理范鯉的。
扎營次日,劉虞親身入營的時候,李軒就正在修理土豆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