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歷放在這裡,被擠掉的“俊傑”,除了閑話有何可說?不說還好,一說就是心存怨懟,妒賢嫉能。
換個官來,照樣不會征辟這種口出怨言的小人,只會打入另冊。
連個履歷都刷不了,歸根結底,還是才具不足,家世不行。養不教父之過嘛,可不是我徇私。
仕途老手辦事,能把事辦成一個圓,沒有把柄。能把事辦進規則,綿裡藏針,誰想翻我辦的事,就是在翻規則,那就會被站在規則圈裡的所有人反噬。
這就是栽培,置於羽翼之下,呵護幼苗,而不是把人放在火上烤。
官宦提攜後進是不能自提自家的,是我舉你兒子為孝廉,你征辟我兒子為官,咱換著來,別讓百姓一眼看穿。
劉虞若不是真惜才,把小田疇視為弟子,是不可能這麽栽培一個沒根底的小家夥的。
他知道田疇機敏,方才城外突聞居庸被圍,上谷太守高翔被困,急切間欲使公孫瓚往救,被田疇從旁打斷,倒叫他看到了公孫瓚眼角一閃即逝的輕蔑。
他登時心中就打了個突,不知哪裡不妥,可上谷太守高翔,卻不能不救。
高氏望出渤海郡,乃齊國高門,與范陽盧氏同祖,皆北方名門望族。
幽州漁陽,遼東皆有高氏分支,高翔就出自渤海高氏,聞他入幽州,是遣世交舊友,門生故吏,從洛陽起迎,一路伴駕而來的。
他當然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而且,他此次來上谷郡迎公孫瓚,太守高翔就替他去了居庸關,與護烏丸校尉一起,接見烏丸與雜胡諸部酋使,議定軍略,分發賞賜。
結果,被黃巾圍了?
“明公何急?”
田疇看到了劉虞臉上的憂急之色,卻是眨了眨眼,不緊不慢的輕松一笑,“明公又何必急?”,
“我怎能不急?”
劉虞沒好氣的瞪了田疇一眼,知少年天性淡泊,宅心仁厚,對仕途封侯皆無興趣,無所求自然沒什麽顧忌,在他面前不拘俗矩慣了,可也不看看這是什麽時候,“居庸城關之內,非但高太守,烏丸東胡諸部之使,與幽州突騎將佐同在,萬一城關被蛾賊所破,如何得了?”
“破不了。”
田疇語氣毫不猶豫,斬釘截鐵道,“居庸乃天下九塞,太行八陘之一,西山夾峙,下有巨澗,懸隘壁崖,如何可被蛾賊輕陷?”
“堵口堆柴燒城也不行。”
劉虞未到過居庸城關,卻對此天下形勝之地多有了解,正是因為了解,才發急,“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多少州城郡治,都被蛾賊一鼓而下,天下險關多有,就是沒有不落的險關。”
他能不急麽,居庸只有一個西出口,此口一被堵,非但上谷太守高翔被悶裡面了,一眾烏丸與雜胡酋使,突騎胡將,也被堵在關城內了。
那可是山地,唯一的關口被堵,騎馬可突不出來。
再一堆柴放火,萬一關破,諸胡部酋使,突騎將佐被一鍋端,幽州非出大亂子不可。
幽州突騎,起於西漢,突就是衝突軍陣之意。
李廣任上谷,右北平太守時,麾下就是幽州突騎。
武帝時屯兵漁陽的韓安國,隨霍去病出塞,遠擊匈奴的右北平太守路博德,率領的都是幽州突騎。
可幽州突騎開始馬上甲,騎具裝,變更為天下聞名的重騎兵,起於劉秀落魄之時入河北募兵,得上谷,漁陽兩郡豪族投效,獲六千突騎之助。
劉秀便是以幽州突騎為核心,
開始橫掃天下,雲台二十八將,僅幽州突騎一支部隊,就出了六將。 由於光武愛煞了這支部隊,自然想讓這支部隊的武備越精良越好,騎兵盔甲完了,馬呢?也裹上!
於是,漢地出現了有史以來的第一支甲騎具裝部隊,重騎兵!
這支幽州突騎部隊,從西漢之時,就是漢胡混雜,劉秀起家的六千突騎,三千多就是烏桓突騎。
光武建元後,這支幽州突騎就成了種子,其後北軍五校中的長水兩校禁軍突騎,黎陽營的營兵突騎,幽州邊郡突騎,各屬國突騎,皆是從這支幽州突騎衍生而出。
胡騎與胡將不單邊郡,大漢禁軍北軍五營校尉中的胡騎校尉,長水校尉,統帥的都是匈奴,烏丸,雜胡各部胡騎。
只不過在漢朝,這叫大漢胡騎,效忠的是大漢天子。
而在邊地,就更是如此了,邊郡突騎的核心就是大漢胡騎,歸護匈奴,護烏丸校尉統帥。
匈奴,鮮卑,烏丸,東胡等,是一個名字,名字裡面卻是春秋戰國,各有一堆相互攻伐的部盟。
漢軍伐匈奴,烏丸,東胡,南邊西南一堆蠻,不耽誤漢軍中有效忠大漢的匈奴,烏丸,雜胡部盟,胡將胡騎,越將越騎,蠻將蠻兵,皆同為漢軍。
衛青,霍去病遠擊匈奴,帶路的向導就全是匈奴人,麾下都有匈奴騎兵。
這也是劉虞為何要賞賜塞內外烏丸,雜胡諸部。
因為大漢征發漢地十三州郡國兵,郡國兵還嘩變造反呢,指望沒好處就無償征發胡騎,那也是不可能的。
可這也正是田疇為何阻止劉虞,讓公孫瓚去解居庸之圍的原因。
因為他比劉虞更了解幽州,了解公孫瓚。
“明公,派誰去解居庸之圍皆可。”
田疇看了眼丈外女牆後,正手扶城垛朝南眺望的公孫瓚,聲音略壓低了些,“唯獨公孫伯珪不行。”
“為何?”劉虞聞聲一愣,撫須的手滯住了。
“明公主化胡,撫胡,對烏丸,雜胡懷柔。”
田疇走到劉虞身側,輕聲道,“公孫則主剿。”
“剿哪個?”劉虞疑惑的問。
“北方鮮卑,塞內外烏丸,雜胡諸部,皆剿。”田疇回道。
“就他?”劉虞失笑,“我赴幽,僅聞伯珪曾數十騎出行塞,與鮮卑數百騎,有過一次遭遇。除此之外,便再也未聞其遠擊諸胡,盡剿?他知道鮮卑有多大麽?”
“那劉公可曾聞,鮮卑自從那次被公孫懲艾,後不敢複入塞?”
田疇面無表情的敘道,“又可曾聞,烏丸深懼公孫伯珪之威,遠絕塞外千裡,不敢南顧?”
“呃?”
劉虞聞聲傻了,仔細瞧了瞧田疇的表情,見不是玩笑,更懵了,“鮮卑年年入寇,何來不敢複入塞一說?烏丸就在塞內居,效忠的是大漢天子,何來遠絕塞外千裡,不敢南顧?”
“因為鮮卑,烏丸,諸胡皆怕白馬義從嘛。”
田疇忽而嘻嘻一笑,低聲道,“不管傳言何起,反正公孫伯珪自視甚高,遠擊鮮卑可否另說,與塞內烏丸諸部的衝突卻時有。明公若遣公孫至居庸,怕是本來無事,公孫伯珪也要生出事端來。”
頓了頓,又道,“三千突騎都督行事之符節未繳,明公若再予其添五千郡國兵,三千烏丸騎兵,易惹烏丸諸部猜疑不說。圖使其增兵愈萬,豈不更難製?”
“原來如此。”劉虞咬牙,深恨之,怪不得方才一說給兵,公孫瓚馬上就迫不及待的“願往”,幸虧被田疇打斷。
可是,他又犯愁了:“居庸不能不救啊。”
“疇料居庸之圍,怕是佯動。”
田疇微歪著腦袋,又想了想,複又堅定道,“八成是佯攻,前日薊縣被破的消息方至,蛾賊怎可能如此之快的圍攻居庸?居庸關防的是塞外諸胡南下,黃巾要居庸何用?難不成要北伐鮮卑不成?”
說著,語氣又堅定三分,“廣陽郡內糧秣軍械,馬場匠作,大批物資蛾賊不管不顧,卻來圍居庸?疇料蛾賊圍居庸是假,怕是知高太守與諸胡部酋使,此時皆在關內,故而一為圍城打援,關下或有伏兵。二來為轉移視線,為收繳廣陽郡的糧秣,軍械馬畜,爭取時間。”
劉虞邊聽邊點頭,正思索推敲田疇所言,被一聲“劉公”的呼喚打斷。
扭頭,就見一顎下短須,似叫關靖的文士,與公孫瓚耳語了幾句,一起走了過來。
“伯珪何事?”劉虞放下心中思量,臉上重新掛起了微笑。
公孫瓚的臉色卻很冷峻,揮臂朝女牆外一指:“瓚月前出幽赴涼,竟不知州內新起一赤旗軍,說是與劉公還有些乾系?皆打‘漢室宗親劉’的旗號?”
“咳。”
劉虞乾咳一聲,順著公孫瓚橫起的右臂朝外望去,就見遠方潮水一樣的行軍隊列,已經清晰可見了。
蠕動的軍陣中,左右翼騎兵槍挑赤幟,方旗單挑,騎槍掛燕尾,高竿豎赤旌,一面面紅底軍旗,樣式各異,旗面圖騰不一而足。
中間步兵隊列如林的戈矛聳動間,一杆杆獵獵飄揚的紅旗,更是鮮豔刺眼。
行軍隊列中唯一的認旗,便是四杆白纓三叉戟大纛之間,一面“漢室宗親.劉”的丁字豎旌大旗。
由於“投靠信”上言辭恭謹的誤導,便是劉虞自己,也都以為“假”司馬劉備,是“假”了他的姓氏,打了他的“假”旗。
劉虞本是不快的,他三番五次派出使者,去找“北方聯盟”交涉,就是希望地方上招募義軍歸招募義軍。
但是,不要亂打他的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