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記憶好像以十歲作為一個結點。”

　金黃透徹的酒液，在高腳杯裡搖曳，倒映著窗外的夜幕。

　倒映著萬家燈火。

　謝妍婷擅自偷拿了酒櫃裡一瓶價值不菲的路易十三，她覺得說故事的時候不應該喝牛奶。

　兩人坐在大飄窗的台上，靠著窗戶，臥室裡沒開燈，半邊臉晦暗，半邊臉微亮，那是京城幾近寂滅的星光。

　“十歲以前我很少犯鼻炎，我甚至都沒覺得自己有這小毛病，因為我覺得飯菜很香，天氣總是亮堂，天藍草綠，鳥語花香……十歲以後吧，我覺得眼睛好像出問題了，看什麽都隔著點什麽，整個世界好像都變成了黑白灰三色。”

　曹一方其實並不能理解這種感受，但他也絕不會認為，有這種感受的人只是出於矯情。

　因為人的經歷不同，感受無法相通。

　只是握著她手。

　家裡有地暖，謝妍婷腳是熱的，手卻冰涼。

　……

　曹一方端著酒，一直沒喝，只是靜靜的聽她說。

　按照她的記憶，小時候她們家並沒有很富裕，謝宇那會兒可能是個騙子……

　他把自己包裝成了一個成功的地產商，實際上他只是拉了個工程隊，接手人家的邊角料工程，可能一個項目轉手了好幾層，才到他的手裡，利潤自然稀薄。

　但他穿戴俱高檔，口氣吞天，尤其能忽悠，欠著薪資不發，攥了人家的血汗錢拿去搞關系，找項目，好幾次都差點徹底破產跑路。

　而她媽媽家庭小康，本身也是個很有天賦的表演系學生。

　兩人的結識就是社會老油條騙單純女學生的故事。

　奉女成婚。

　由於有了她，母親退學，專心照料她，但心裡還是盼望著有朝一日能按照原本的人生規劃，重新上路，走自己的絢爛人生。

　謝宇最初一直哄著她，但實際上這個大男子主義的男人，根本看不上所謂的演員，也不認為拍戲是個有價值的理想。

　等謝妍婷漸漸長大，謝宇也越來越有錢。

　他的資產就像有繁殖能力一樣，呈幾何增長，當謝妍婷開始上小學的時候，謝宇正式邁入了億萬富豪的門檻，竟遠遠超過了當初吹牛時說得三千萬資產。

　可是父母的矛盾也開始逐漸明顯，她母親有個五彩斑斕的夢，可謝宇認為有個演員老婆臉上無光，還會顯得他沒本事，養不起媳婦兒。

　謝妍婷對父母矛盾的敘述不多。

　只是印象中都是陰雨天，她一個人在房間，屋外沙沙的下著雨，客廳裡都是吵鬧聲。

　轉捩點或許是謝宇的出軌。

　不知道為什麽。

　或許是厭倦了脾氣越來越糟糕的老婆，或許是太有錢，只是偶爾尋找一下額外的刺激。

　總而言之，他跟女下屬的關系被家人知曉了，他本想瞞著謝妍婷，但她媽媽不想瞞著。

　當夫妻間的戰爭卷入了孩子，一定遺患無窮。

　不知多少次爭吵，權衡，壓抑，她媽媽開始抽煙酗酒，偶爾還會打罵謝妍婷，越來越神經質，變成了一個易燃易爆的火藥桶，一點就炸。

　謝妍婷的身體也每況日下。

　但她媽媽身體毀得更快，她剛上初中，媽媽就因為腎衰竭而去世。

　從那以後，謝妍婷就沒再去學校，而是一面在家養病，一面請家教輔導。

　她就是從那會兒開始變成宅女的，性格也不複當年。

　……

　“你媽媽把你當成了生命的延續，人生價值的延續。”

　曹一方聽完後覺得心裡堵得慌，“所以你也認可了這一點?”

　“不知道。”謝妍婷捂著額頭:“我只是不知道該做什麽，我覺得活著沒什麽意思……如果聽我媽的話，至少可以讓我舒服一點。”

　曹一方完全不知道從何開解，低頭看酒杯，低聲道:“這是不對的……吧?”

　“我怨我爸，但他畢竟是我爸。”謝妍婷疲憊的笑了笑:“但我沒辦法跟以前一樣，很多事我寧可跟穆阿姨說，我也沒辦法跟他說。”

　曹一方回想起謝宇看他的眼神。

　他對自己應當是不滿意的吧。

　若是從前，只怕沒這麽好的態度，直接找人打斷他的腿也說不定……但是他現在想贖罪，所以什麽事都由著謝妍婷，只是在後方偷偷的盯著，找人保護著。

　沒想到啊……

　謝宇這麽嚴肅正經的房產大鱷，居然也是個管不住下半身的男人。

　諷刺的是，曾經看不上演員的她，如今不但女兒的演員，未來女婿也是，甚至他如今打算續弦的女人……同樣是演員。

　明明沒說幾句話，曹一方卻口乾舌燥，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路易十三這酒……味道真複雜。

　香醇微辣，具體味道說不上來，口感太重，像是許多種酒混合而成。

　“這是我爸最喜歡的酒。”謝妍婷也喝了一口，笑道:“他說人一般只能分辨二十五種氣味的混合，但路易十三的香味有二百五十種，百感交集，琢磨不清……是人生的味道。”

　這話就有點裝比了……

　“還好你跟我爸不一樣。”

　謝妍婷伸手撫摸他的臉，慨歎道:“你很簡單，你想要的沒有那麽多……簡單點不好嗎?”

　曹一方笑了笑，握著臉上的手，“簡單點很好，我會一直這麽簡單。”

　“那就好……”

　謝妍婷靠在他懷裡，閉上眼睛:“但我很貪心的，我希望第一個就是最後一個，不然太累了，人生這麽短，哪有時間到處尋覓試錯……”

　曹一方抱著她，緩緩的捋順頭髮，笑道:“那你運氣真好，遇到了我。”

　萬籟俱寂，隻余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謝妍婷在他懷裡提了個要求:“唱首歌唄。”

　“嗯，我想想。”

　曹一方思索片刻，輕輕拍著她的肩膀，哼唱道:“你問風，為什麽托著候鳥飛翔，卻又吹得讓他慌張……你問雨，為什麽滋養萬物生長，卻也濕透他的衣裳……”

　他唱的是無問，鬼使神差中曹一方倒是選了一首適合他嗓音的歌，當安眠曲一樣淺吟低唱，過了不久，大小姐均勻的鼾聲響起。

　曹一方把她抱上了床，蓋好被褥。

　見她在睡夢裡嘴角輕輕的翹起，曹一方在她額頭印上一吻，伸手刮了刮她的鼻梁。

　隨即合身躺下，蓋上被子。

　人生確實沒什麽意義，但是有美。

　盡管歲月漫長，然而值得等待。

　……

　謝妍婷真的成了熱戀中的小女生，膩呼的不行，離開前不知道糾結了多久，恨不能整個人掛在曹一方身上。

　“我想你了。”

　“我……還沒走呢。”

　“每天跟我說聲晚安做得到嗎?”

　“記得記得，一定不忘。”

　“注意安全！”

　“我也有保鏢的！”

　混演藝圈的情侶都是聚少離多，無論再怎麽想黏在一起，可兩人都有工作要忙，最終還是依依不舍的踏上各自的征途。

　……

　“我的老天爺啊！”

　工作室裡，歐陽與墨柔順的蘑菇頭徹底變成了鳥窩頭，她黑著眼眶看著神完氣足的曹一方，嚷道:“曹老爺你可算回來了！陳姐最近把許多對外業務轉交到了我手裡，我電話都快被打爆了！你可行行好，快來把你積壓的工作處理一下吧！”

　“是有多誇張！我才出去玩了幾天?”曹一方嫌棄道:“你能不能用你的爪子順一順你的頭毛?我的助理好歹也算小半個公眾人物，怎麽能醜的這麽驚心動魄。”

　歐陽與墨趕緊喝了口水壓壓驚，擺擺手，匆忙道:“你坐著，我把資料拿來您老處理一下！”

　曹一方撩起風衣下擺，大大方方的坐在會議桌主座，“好，就讓你看看什麽叫做大佬的效率。”

　砰！

　一遝文件紙砸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曹一方淡然掃了眼:“就這些?”

　與墨叉著腰，對外面道:“都拿進來！”

　柳盟養得一眾美女員工，鶯鶯燕燕魚貫而入，手上都拿著滿滿當當的文件夾，還有男員工直接抱著裝滿了的紙箱進來……

　曹一方端坐正中，四平八穩。

　伸出一根食指，淡定的摩擦著人中，目光裡聚集著智慧的光芒，那是專屬於大佬的從容不迫。

　他站起身，曲起手指敲了敲桌子:“我先去上個洗手間。”

　與墨衝眾人使了個眼色，四位女員工趕緊衝上來，一把將其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