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世貴拿出來推銷大師的老本行:“學生鬥膽見過兩位大人,聽您說韃子要來搶掠,向您提個建議行嗎?”
“什麽?”
於慎行、戚大龍兩個,以及他們身邊的便衣士兵,都扭頭看向了嚴世貴,士兵甚至摸向了身邊的包裹,可能是武器。
於慎行卻看到了嚴世貴,眼神明顯一滯,因為他穿了儒衫,同時外貌極好,中等偏上身高身材偏瘦,俊眉朗目,那對眼睛澄澈通透,才氣格外的逼人!
這位於慎行大人,他是最看重別人的才氣的,所謂惺惺相惜,便向別人擺手示意不用,和藹的問道:“你說你是誰?”
嚴世貴知道這一下太冒犯,但是自己的表現通過了對方認知初始的第一關審核,接下來不怕繼續:
“學生,是城西鹽政司嚴家三兒子嚴世貴,不敢妄議軍國大計,但聽您說了需要銀子倒想嘮叨兩句,問您是想打退了韃靼見好就收呢,還是要一勞永益的解決邊患問題……”
“大膽!”戚大龍聽了這話眼睛瞪了起來,罵起了嚴世貴道,“你算什麽,一個小小的童生……咦,童生都不是嗎?快走快走……”
嚴世貴這種直眉瞪眼的尬聊,挨揍都不冤。但是,接下來竟然能發生神轉變,全看他有沒有真才學了。
“不,讓他說說吧?”於大人帶點山東口音倒是人很隨和,果然,嚴世貴的話“一勞永逸”誘惑了他。
嚴世貴臉上像被人打了一耳光般的,知道明朝人的身份,穿衣能看出來,童生也就是明代秀才的著裝,要戴“頭巾”,著“藍衫”,樣式也是朝廷統一制定的,是身份的標志,不是任何人都能隨便穿的。
秀才分三等,成績最好的“稟生”,其次稱“增生”,三等為“附生”,其中“稟生”公家還按月發給廩米六鬥。嚴世貴認識的人裡面,他大哥嚴世才考中“增生”,而他什麽都沒考上花了銀子叫“捐生”,他的小帳房先生柳少遊,就考中最好的“稟生”,要不然初見嚴世貴那麽狂呢,當然嚴世貴後來靠真本事征服了柳少遊。
“秀才”算是有了“功名”,屬於士大夫階層,有相應的政治、經濟待遇,可免除差徭,見知縣不跪。
若是打官司輸了,百姓可以打屁股,但對秀才隻能打手心。
但這年頭已經不像太祖時那麽嚴格,嚴世貴花了銀子是“捐生”,能穿秀才衣服,要不然這銀子白花嗎?
但嚴世貴今天穿了藍衫卻沒注意帽子,隻是戴了個普通式樣的就被人看成百姓,一解釋是捐生更丟臉了呢。
“你剛說什麽一勞永益,我倒好奇想聽聽。”
那位和嚴世貴年紀相仿的於慎行大人,倒是沒在意身份區別,他隻是看到了嚴世貴自信滿滿的樣子,覺得好奇。
戚大龍道:“那你過來吧!”
幾個兵往兩邊一撤,嚴世貴明顯覺得壓力減輕,剛才怪不得渾身緊張原來是被士兵的殺氣刺激到了。
“大人,學生就長話短說吧,可能見識粗鄙比不得大人博學,但萬一給您能提個醒了呢,就是學生莫大的榮幸!”
“嗯。”於慎行點點頭,他聽嚴世貴會說話,穿儒衫的那就不是普通百姓來打官司伸冤的,文人之間探討國事在明朝也是非常常見的,後世東林書院提倡“讀書不忘救國”,至少有積極意義,可見嚴世貴出來說話也可以。
至於文字獄,也並非清朝一朝一代專有的,但明朝則是文人議論國事的風向太盛了,
東林黨代表地主階層向上訴求,往上遇到很多層的阻力比如皇權、皇親貴族,往下還遇到自耕農的利益,各自為戰結果導致整體低效最終崩潰。 於慎行他倒要看看嚴世貴要說出什麽道理來。
嚴世貴主要是想把自己推銷給於慎行,他當然也想進大明權力中樞,也能當張居正學生那不就行了?
於是他隨便找了個話題道:“敢問大人,韃靼等少數民族,居住在廣大的草原、高原,他們過著畜牧為主的生活,這幫韃子之所以入侵是因為什麽?”
“因為他們凶殘唄,”那位戚將軍接話了,“這幫韃子難道不該見一個殺一個?敢犯我邊境者雖遠必誅!”
“韃子凶殘確實是事實,但是在下想,韃子也是人也會像我們一樣正常的繁衍生息,我們沒必要把他們惡魔化。我們需要點大國的胸襟。”
“蒼啷!”
戚大龍火了把刀拔了出來:
“你什麽意思,居然敢替韃子說話?說他們也是人?他們是人嗎?他們個個都是披著人皮的狼!喂不飽的!你難道是韃子的奸細,哈哈,敢送到爺的刀口上!”
“別嚇他,聽他說完此話怎講啊?”於慎行果然替他說好話。
嚴世貴眼睛隻是直盯著於慎行,脖子上架著的戚家大長刀盡管冰涼也無視之,他當然也怕死但他在賭這個年輕的天才文官,會被他接下來的話給打動,一定能夠被打動,除非於慎行突然變白癡或者他說的話不是人話。
聽說了二人的談話,嚴世貴已經大概知道接下來故事的格局:
那就是兩年後,1570年一場意外促成了著名的“俺達封貢”,距離現在1568年還有兩年,從此明朝就不再受蒙古問題的困擾了,時代不同了,明朝和蒙古斷繼戰爭了2百年終於要迎來一個新世紀。
所以,現在的主流是“和平”,戰爭是幾十年後的萬歷三大征,還有圍繞滿清的崛起進行的。
這樣嚴世貴才敢對於慎行披膽執言道:
“戚繼光將軍推行募兵製,而募兵製的,要中之要就是銀子。有了銀子士兵他們才能去打仗,才能有戰鬥力。國家強大才有軍隊強大,那些置國家經濟不顧,妄談戰爭的是匹夫之勇,並不足取也。”
“你說啥呢?”戚大龍簡直氣得渾身發抖了起來,突然眼前一亮,指著他鼻子,“你姓嚴,你是嚴政的兒子啊,嚴政那個老東西為富不仁橫行鄉裡,和老子有仇,當初不是他參老子一本, 也不至於下昭獄白挨幾十板子,這個仇,老子前幾天還特意去他家訛他了一筆呢!哈哈,你是他兒子!”
“戚將軍家父得罪了您學生向您賠禮認罪,但學生想把話說完,於大人,希望我能為這次抗韃子出一份力!”
“你出什麽力啊,你個小毛孩子!連個秀才都……”
“戚將軍您就聽他說完,下官聽他說的話,覺得倒是耳目一新的。”
於慎行拉下了戚大龍,甚至向嚴世貴拱了拱手:
“這位小兄弟,我看你似有很獨特的見解,在下非常欽佩,但,你好像沒有說完,那你說,結論是什麽?”
“結論就是,”嚴世貴看著於慎行的反應,“該打仗就痛快打,打出我大明的威風來,然後在這個基礎上尋找機會開放,互市,和韃子和平共處,才是長治久安之計!還是那話,國家強大才有軍隊強大,戰爭是暫時的和平才是長期狀態。”
於慎行半天沒有說出話來,甚至連戚大龍都嚇呆了,這個嚴世貴八成是個瘋子!
嚴世貴要不是知道於慎行是個學者且極聰明,也不敢說這種瘋狂的話語。
大敵當前,但他知道戚繼光這次對抗韃子入侵,采取了很多措施,今年確實打敗了蒙古,後來俺達汗無奈和明朝議和了!
結果,通過互市,再沒有戰爭。
“俺達封貢”的關鍵,仗肯定得打的,但無論是戰爭還是和平都需要錢呢,一切問題都離不開銀子!
如何才能解決,嚴世貴他想的和張居正想的可能近似,但是絕對比眼前兩位想的長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