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過兩天,我就動身去海防了,對滇越鐵路進行一次全面的考察。”陸希言對何志說道。
“這條鐵路線現在也是我們的生命線,十分繁忙,我們的很多戰略物資都是通過它來運輸的,但是法國人可不那麽好說話,他們可是經常在通關問題上卡我們。”說起來,何志也十分惱火。
“弱國無外交,老何同志,什麽時候我們自己站起來了,就不用看別人的臉色了。”
“現在日軍進攻海南,海上的運輸通道基本上被日本封鎖了,香港這邊雖說還能跟內地連通,一般物資還好說,涉及軍用物資,日本人把運輸線直接給卡死了,隻能通過走私,我們損失很大。”
“沒辦法,海路不行,隻能走陸路,就算流盡最後一滴血,也不當亡國奴!”
“對,誓死不當亡國奴!”
“從香港這邊還是可以建立一條偷入內地的運輸線的,至少日本人對英國人還有一絲顧忌。”陸希言的道。
“嗯,這也隻是暫時的,日本人的胃口可不小,喏大的中國隻怕喂不飽他們的野心。”何志道。
“貪吃者,隻有撐死的下場。”陸希言道,“如果時間允許的話,我可能會乘火車沿著滇越鐵路走一趟。”
“這麽說,你可以直接從安南返回國內?”何志道。(法屬印度支那聯邦名字太長了,大夥兒也不好記,下面直接用安南)
“有這個打算,但也要看在海防的行程。”陸希言道,“時間緊湊的話,我還是從香港這邊坐船會上海。”
“好,我知道了,如果你從安南返回國內的話,記得提前聯系我。”何志囑咐一聲道。
“放心吧,我知道。”
“陸希言同志,祝你此行順利,等你回來。”何志站起來,鄭重的伸手過來。
陸希言也伸手過去,緊緊的握在一起:“放心,我一定完成組織上交給我的任務,平安回來。”
“保重,到了,記得報一下平安。”
臨別,再來一個擁抱。
與老李不同,何志跟他年齡相仿,許多想法更能理解,甚至又共同的語言,大有相知恨晚的意思。
“抗戰必勝!”
……
“陸先生,老槍他怎麽樣,我有四年沒見他了。”宋鑫等到陸希言出來,忍不住向他打聽馬雲飛的近況。
“老馬受了點兒傷,不過死不了,估計得在床上躺上個把月,你放心好了。”既然宋鑫是自己同志,又不涉及保密問題,那告訴他也就沒什麽問題了。
“沒事就好,當年紅隊的老弟兄沒剩下幾個了,我這條腿也是在那一次抓捕中從二樓跳下來,雖然當時傷的不重,可後來延誤了治療,結果就成這樣了,這每逢陰天下雨是又酸又疼,要不是組織上關照,我都成一個廢人了。”宋鑫道。
“老宋,你可千萬不要這麽想,每個人都有他的自我的價值,看似平凡,隻要在自己的崗位上兢兢業業,做出了自己的貢獻,那就實現了了自身的價值,你雖然瘸了一條腿,可你開的這個旅館,不但可以掩護我們的同志,還可以傳遞情報,這怎麽說是廢人呢?”陸希言勸慰道。
“當年那個叛徒跟老宋關系很好,他一直都在心理自責,當初要是他能夠發現那個人的異常,那麽多同志就不會犧牲了。”何志出來了,粘了胡子,杵著文明棍,一對小圓墨鏡,怎一看,就跟算命先生差不多。
原來是這樣。
陸希言有些理解老宋了,這種被親近的人出賣的感覺,那不亞於在心口上剜了一刀,血淋淋的。
“老宋,我保證老馬會活蹦亂跳與你重逢的,他的手術是我親自給他做的。”陸希言輕輕的拍了一下宋鑫的肩膀道。
宋鑫驚愕的一抬頭。
“老宋,陸希言同志是法國留學回來的臨床醫學博士,他在上海灘可是公認的最年輕外科主任醫師,他這雙手號稱是‘上帝之手’,所以,你就放心好了,他說老馬沒事兒,就一定沒事兒。”何志解釋道。
“真的?”
“別的不敢說,老馬的手術是我親手做的,以他的身體狀況,我來的時候,已經度過危險期了,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幫你問一問,照顧他的也是我們自己同志,也是一位很好的大夫。”陸希言道。
“好,好,我信……”三十好幾的漢子,就跟一個的小孩子似的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我先走一步了,你們慢慢聊。”何志可是大忙人,轉眼就匆匆下樓走了,陸希言反正左右無事,就跟宋鑫多待了一會兒。
不過,他無意去揭別人的傷疤,但是對“紅隊”的歷史那是相當感興趣的。
宋鑫是親身經歷那段歷史的人,講述起來,也讓陸希言更加深刻的了解到那段白色恐怖的歲月,組織上是有多艱難才挺了過來。
這是信仰的力量。
從福鑫旅館出來,沒走幾步路,陸希言就覺得自己身後好像有人跟著。
猛的一回頭。
一張臉差一點兒就跟他撞上了。
“恩公。”洪四海張嘴就喊了一聲。
“你是……”
“恩公,我,洪四海,你不記得了,那天,也是在這條街上,我追一個小偷,隻有恩公您施以援手。”洪四海激動的比劃著當面發生的事情說道。
陸希言可是過目不忘,雖然洪四海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頭髮不亂了,身上的魚腥味兒也沒那麽濃烈了,可他還是一眼認出他了。
隻是他並不想與他多說什麽,他伸那一腳絆倒小偷,也是出自一個人的良心,並沒有想要被人感激或者報答什麽。
“是你呀,剛才沒認出來,你跟著我做什麽?”
“恩公,您幫了我,等於是幫了我全家,我洪四海是個知恩圖報的人,過年了,我給您磕頭拜年了。”洪四海噗通一聲就跪了下來,當街就給陸希言磕起頭來。
“你起來,快起來,這大街上成何體統,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欺負你呢。”陸希言嚇了一跳,趕緊伸手去把洪四海給拽了起來。
洪四海還沒軸到那地步,被拉了一下,就站了起來。
“走,這都到飯點兒了,前面有家飯店,跟我吃飯去,有什麽話慢慢說。”
“恩公,我沒錢……”洪四海不好意思道。
“沒讓你請我吃飯。”陸希言白了他一眼。
“恩公,應該是我請您吃飯的。”
“你走不走,不走,我可走了!”陸希言威脅道,要不是怕給老宋惹麻煩,他才不願意跟他廢話這麽多呢。
洪四海猶豫掙扎了一下,隻好邁著腳步跟著陸希言朝前面走了去。
大年初二,街上開業的飯館並不多,剛好前面有一家,陸希言本打算回去吃的,碰到這洪四海,隻好找個飯館將就一下了。
“先生,您吃點兒什麽?”見到客人上門,夥計不太熱情的過來。
“簡單一點兒,有魚有肉就行,給我們弄一些米飯就行。”
“不來點兒酒嗎?”
“酒就算了。”陸希言一揮手,大中午的,他不習慣喝酒,一喝酒,一個下午暈乎乎的,還做不了事兒。
“那給您來一碗紅燒肉,炒一個雞丁,燒一條魚,再弄一隻雞,怎麽樣?”夥計詢問道。
“行吧,菜量大一點兒,錢不少你的。”陸希言都,一看洪四海就是窮苦人出身,乾重活的,飯量都大,少了,真吃不飽。
“好咧,您稍等,菜馬上給您上。”夥計給二人擦了一下桌子,並且上了一壺熱茶,還送了一疊瓜子兒。
“你想說什麽,說吧。”
“恩公……”
“別叫我恩公了,我聽著別扭,叫先生吧,這樣舒服點兒。”陸希言忙道,叫“恩公”,別人聽了還以為自己挾恩圖報呢。
“好的,恩公。”發現自己又叫錯了,臉頰一紅,忙改口道,“先生。”
“喝口水。”陸希言拿起杯子,給洪四海倒了一杯熱茶道,“別緊張,你想說什麽,都說出來。 ”
“先生,我是個打漁的,那天我來賣魚,原本想把賣魚的攢下的錢送去醫院給俺娘交手術費,我娘的病已經拖了一個多月了,醫生說,她要是再不動手術的話,人就活不過來了,可是醫院的大夫說了,沒錢他們就不給動手術……”
洪四海說的是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掉,七尺高的漢子,誰不是被逼到那個地步,才掉眼淚?
陸希言默然,難怪那天他拚了命的也要追上那個小偷了,那是他母親的救命錢,換了誰也得這麽做了。
他對偷盜之徒向來是最不恥的,你偷了別人的東西,毀掉的不只是你自己,還有可能毀掉別人一個家。
人在什麽時候,都不能不勞而獲,甚至把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這是做人的底線。
吃不飽飯,可以落草為寇,劫富濟貧,可以去革命,去造反,但是不能為難跟自己一樣的窮苦人。
洪四海這樣的人太多了,老老實實打漁,種地,到頭來,身無分文,母親生病了,都沒錢看,最後還的七拚八湊的,差一點兒還被小偷給順走了。
有人在死亡線上掙扎,有人整天醉生夢死,這個社會,這個國家太多的不公平了,想通過統治階層自醒改革,那簡直就是癡人說夢,隻有通過流血革命的方式才能推翻這不平等的一切。
這就是我輩的信仰和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