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沐見了心有不忍,轉身從桌子上取過一杯茶水,遞到秦瓊的嘴邊,喂他喝了一口。
秦瓊臉色稍稍好了些,他輕喘道:“某這輩子為大唐丟妻棄子,落得無子無女的下場,如今油盡燈枯,還要背負如此惡名,某恨天不公。”
說完,又劇咳起來。
李沐趕緊上下按撫秦瓊的胸口,助其呼吸。
可秦瓊的話讓李沐心中生疑,無子無女?剛才那秦懷道不就是秦瓊兒子嗎?
仿佛看穿李沐心中所疑,秦瓊連咳幾聲,道:“懷道非某親子,當年……是某從洛陽撿來的孤兒。太上皇、皇上及朝中舊臣皆知此事。”
李沐聞言震驚,秦懷道不是秦瓊親子?
心中想起後世蔡東藩曾有“叔寶揚名,未及兒女”之歎。
怪不得秦懷道不能承襲秦瓊的國公爵位。
“沐不明白,那為何皇上在玄武門後要頒旨嘉獎於你呢?”
秦瓊聞言“嗤”地一聲冷笑,道:“某被皇上視為心腹,在玄武門事發之時卻不遵從皇上號令,換作是你,你又待如此處置?治某的罪?還是充作不知?”
李沐心中一想,確實,玄武門事變,李世民本就逆天行事,如果處置秦瓊不遵號令之罪,等於詔告天下,連自己的心腹大將都反對他,如此一來,他的名聲就會變得更加不堪。
還不如頒旨賞賜,將秦瓊列入擁戴名單,如此一來,向天下宣示自己是受麾下擁戴,才不得已行此大逆之事,來得更有說服力。
李沐突然想起當日祥瑞之事,自己明言不同意祥瑞的說法,而李世民愣是與長孫無忌一唱一和,要獎賞自己獻祥瑞的功勞,提升自己的爵位,二者如出一轍。
耳邊又聽秦瓊說道:“某出身貧寒,家父只是個鐵匠,可皇上告知為朝廷顏面、為江山社稷計,令某偽造身世。之後,與某私交甚好的徐州司戶參軍柳雄,被無端遭人誣告,說是身世造假,區區一個七品參軍,竟讓皇上親自過問案情,並一再下令主審官大理寺少卿戴胄對柳雄處以極刑,幸好戴胄正直,竟犯顏直諫,方保下柳雄一條性命。某知道,這是皇上在警告某,不得泄露身世,可憐某十余年來,竟冒認他人為父,置親生父親於不顧。”
看著淚眼婆娑的秦瓊,李沐到了這時,心裡有七八分相信秦瓊所言,對秦瓊的防備之心也慢慢放了下來。
“翼國公莫急,沐想問問當年之事究竟如何?”
秦瓊頭微微仰起,象是在回憶當年的情形。
“太子與秦王之爭,由來已久,朝中分為親太子、親秦王、中立三派。裴寂、王圭、魏征、薛萬徹等跟隨太子,杜如晦、房玄齡、尉遲恭、段志玄、王君廓等跟隨秦王,其中也包括我在內。”
秦瓊自嘲地笑了笑,“李靖、徐世勣、宇文士及等保持中立,可雖分為三派,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親太子的也好,親秦王的也好,其中都有不願意看到兄弟閻牆的。”
“某雖在秦王麾下,可某深受太上皇隆恩,豈會行此大逆之事?”秦瓊的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來,“當年之事,某確實不甚清楚,當時某奉太上皇詔令調入齊王麾下,事發之前暗中接到秦王密令,令某調派心腹親兵至東宮外設伏截斷太子援兵,以防援兵進入玄武門。某這才知曉兄弟相殘之事就要發生。”
“可某既不想背叛太上皇,也不想背叛皇上,只能選擇旁觀,並未奉皇上令阻擊東宮援兵。之後……皇上令我前往含光殿勸太上皇頒旨,被某所拒。”秦瓊深深地歎了口氣,“或許正因為如此,事發之後,皇上便對某有了間隙。”
李沐忍不住開口問道:“含光殿?不是說太上皇正與諸臣在池中泛舟嗎?”
秦瓊古怪地看了李沐一眼:“太上皇當日欲責詢太子、齊王,豈會與諸臣前去泛舟?”
李沐恍然,對啊,李世民已經準備發動,如此生死關頭,怎會不控制李淵?
要知道,就算殺死太子、齊王,如果李淵還不在掌控之中,李世民根本沒有成功的機會。
因為玄武門以此就是左、右羽林衛,只要李淵一聲令下,就憑李世民數百人恐怕瞬間就灰飛煙滅了。
只有在擊殺太子、齊王之前,兵分兩路,控制住李淵,才有勝算。
以李世民及其麾下的頭腦豈會不算計到這些。
甚至可能李建成與李元吉遇難之前,李淵就早已被李世民控制起來,不然,李淵一聲平叛令下,以李世民當時的軍力,豈會有勝算?
那麽李淵與諸臣在玄武門事變時正在泛舟的說法,很可能是李世民為掩蓋逼父頒旨的手段,不足為信。
畢竟控制皇帝,這種大不孝的舉止在這個時代遠比殺兄弟嚴重的多。
只有控制住李淵,才能以李淵的名義去洗白自己。
這時,耳邊又聞聽到秦瓊說話聲音。
“這十年來,某時時想起那些在玄武門無辜喪命的將士, 他們本不應該死在那兒,更不應該被淪為叛臣逆子啊。”說著,秦瓊的眼中淌下混濁的淚水。
看著這個被心中痛苦糾纏的名將,李沐心中有些憐憫,他並不忠於李世民,更不忠於李建成,他真正忠心的是李淵,或者說是大唐。
他或許讚同李世民爭位,可他絕不讚同李世民用這種駭人聽聞的方式奪取皇位。
所以他選擇了騎牆,選擇了不作為,卻因此被李世民疑為不忠。
正象秦瓊說的,他翼國公之位並非李世民所封,拜為左武衛大將軍只是他累功所至,而玄武門之後,功勞遠遜於他的尉遲恭、程咬金等人的實封都遠在他之上。
或許這也簡接地證明了秦瓊所言不假吧。
可現在不是想這的時候,秦瓊居然憑長相認出自己,這才是個大問題。
如果朝中還有更多的人因此而認出自己,猜測出自己的身份,那可就真的如劍在頂、生死一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