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援兵救起蘇定方等十七人時,敵人就在身後數裡之外。
如果敵軍突擊,蘇定方和三千唐騎斷無幸存之理。
可敵軍就這麽眼睜睜地目送他們遠去。
沒有派出一兵一卒追擊。
他們膽寒了。
恐懼了。
唐軍太過強大,震懾了他們原本躁動的心。
五千騎便可攆他們數千裡。
大唐有多少個五千騎?
蘇定方蘇醒之後,跪在紛飛的大雪中,向北三拜。
他割發立誓。
誰也不知道當時他立下了什麽樣的誓言。
只是從蘇定方之後所做的行為中,大概可以推測出蘇定方所立的誓言。
蘇定方征發三十萬靺鞨、室韋勞役,以不到三年的時間。
在這條曾經有五千唐騎隕沒的路上,修築了一條長達二千多裡的直道。
直至北海海邊。
並在北海岸勒石為記,上書“大唐蘇定方率五千鐵騎追敵二千裡至此。”
而被蘇定方征發之三十萬勞役,最後幸存者不及三成。
這條直道的路基下,被埋葬了太多的骸骨。
以至於很長時間後,來往的各國商人,夜晚時都不敢單獨趕路。
蘇定方以身邊幸存的十六人為校尉,整編出了一支五千鐵騎。
這便是後世,大唐“遼東十六衛”的前身,它是後來蘇定方蕩平靺鞨、室韋最鋒利的尖刃,立下無數赫赫戰功。
遼東十六衛,全稱大唐遼東十六狼衛。
兵員由唐人、高句麗人,甚至少量靺鞨人、室韋人混雜而成,兵風剽悍,殺人如麻。
它最大的特點是狠,不僅是對敵狠,對自己更狠。
用十六校尉的話來說,將自身置於死地,只有對己狠,才能狠絕天下。
這便是遼東十六衛的軍魂。
從組建之初,十六幸存的親衛就為它注入了靈魂。
……。
如今的邏些城也亂了。
做為吐蕃的都城,邏些城亂得很怪異。
李道宗率使團與吐蕃人談了十天,也沒談出個所以然來。
這本是不可調和之矛盾,與談判技巧無關。
松讚乾布提出兩個條件。
要想吐蕃退兵,一須李沐退位,將皇位還給李世民。二是吐蕃要吐谷渾之地。
而這兩個條件,李道宗就算想答應,也沒那個權力。
所以,談肯定是談不下去了。
之所以還談,無非是給文成公主創造下手的機會。
這一日,松讚乾布喝了尺尊公主奉上的酥茶,便口吐鮮血不止。
好在松讚乾布喝得不多,沒有當場斃命,可饒是如此,也危在旦夕。
醫者檢視之後,確認茶中有毒。
於是,松讚乾布在昏迷之前下了三道命令。
一是下令誅殺尺尊公主、文成公主、李道宗及大唐使團一乾人等。
松讚乾布非常敏銳,在吐蕃進攻大唐,唐朝使團前來談判之際,遭遇暗殺,怎麽說都不可能與唐國無關。
二是下令,但凡諫言大散關吐蕃大軍退兵者,殺。
三是如有不測,由松讚乾布與蒙氏所生的兒子貢日貢讚繼位。
松讚乾布的第一道命令,直接斷絕了文成公主和李道宗的生路。
而此時,文成公主與李道宗正共坐一輛馬車,奔馳在通往城門的大街上。
馬車邊上,有數十人護衛。
這便是狼牙衛在邏些城中的細作。
前有堵截、後有追兵。
車廂中,文成花容失色、一臉慘白。
她看著李道宗道:“父親,你我怕是出不去了。要不父親先走,我留下來拖延片刻。”
李道宗一樣臉色憔悴,但聽聞文成公主的話,他強笑道:“殿下別說傻話,臣此來本就為了與殿下共死,豈有丟下殿下獨自逃命之理?”
此時,後面追來的騎兵馬蹄聲漸近。
車廂邊的護衛中有一個看似領頭之人對趕馬車的護衛喊道:“隻管向城門去,我等為你們殿後。”
說完,撥轉馬頭大喝道:“生為唐人,當為大唐而死。兒郎們,隨某殺敵。”
數十騎兵組成一個三角,向追兵呼嘯而去。
這個三角撞入數百追兵中,如同一葉扁舟,瞬間傾覆。
但有此一阻,馬車便遠了三四裡地。
追兵再次加速。
卻見此時,道路兩旁的宅子中衝出無數的百姓。
有破衣爛衫者,有錦衣華服者,
有年青力壯者,有婦人老弱者,
有手持柴刀者,有舉木器石塊者。
一個老者擎著一把油紙傘,直不隆冬地撞上前去。
他高呼著“我是唐人”,眨眼前被戰馬撞飛。
一個少年橫甩著一根扁擔,高喊著“我是唐人”,被戰馬踩踏而過。
一個婦人高呼著“我是唐人”,她拿著一隻木杓向追兵潑水,瞬間被梟去了首級。
……僅僅一呼一息之間,數百人躺在了血泊裡。
他們死前,都是唐人。
許多年了,大唐與吐蕃聯姻同盟,兩國民眾往來甚密。
可如今,吐蕃進犯大唐。
身為唐人,敢怒不敢言。
今日他們終於吼出聲來,用命喊出四個字“我是唐人”。
所以,死了之後,他們是唐鬼。
故國殘破,唯有身死返鄉,是為落葉歸根。
車廂中的文成在流淚,在這一刻, 她心中對大唐宗室和朝堂所有的怨念都化為烏有,她覺得哪怕在這一刻死了,也是值得的。
李道宗臉色木然,他知道,這是無謂的犧牲,因為,他們最多只是阻礙了追兵一刻,無關結局。
這時馬車前傳來聲音:“公主、郡王,前面就是城門,請坐穩了。”
李道宗大驚,這不是送死嗎?
他伸手頭去正要製止,卻見城門處一個吐蕃守門將領帶著數十人攔在城門口。
“可汗有令,城門封禁,任何人不得出……入……。”
話音未落,他突然發現自己竟看到了自己的脖子,而身後的數十士兵竟相互廝殺起來,許多士兵在猝不及防之下,倒在了同伴的刀下。
怎麽回事?
他已經無法知道是怎麽回事了,因為他已經失去了意識。
將領的屍體“呯”地倒下,他身後一個士兵手中正持著滴血的彎刀。
一刀梟去了將領的首級,他舉刀大喊道:“我是唐人。”
馬上有許多人回應道:“我是唐人。”
這一刻,李道宗有種身在長安街頭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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