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現在對於黨項、吐谷渾來說,已經夠強大了吧?
可黨項、吐谷渾不是照樣想劫掠就劫掠?
為何?
還不是因為大唐就象一頭大象,身體笨重,就算有萬斤之力,也無法如臂使指,對邊城沒有迅速反應的能力。
就算再強,總也有顧不到的地方。
就算是皇帝,恐怕也不過如此。
這次能出兵為松州百姓復仇,已經算是萬幸了。
如果遇到昏饋的君王或者軟弱的朝廷,恐怕也就是罵幾聲過過嘴癮罷了。
所謂興百姓苦,亡百姓苦,莫過於此。
李沐暗下決心,一定要盡快完成直道,提升唐軍的迅速反應能力,到那時看還有哪個不長眼的敢來拔虎須。
不對,李沐突然心中一跳,李沂剛才說的好象是“此次此次戰功,至少能升一級爵位。”
自己出身軍戶,短短不到一年間,從布衣到縣男,又因認了乾親被封為縣子,已屬奇跡。
如今再因活擒敵酋之功升爵,那恐怕是禍不是福啊。
功高不賞,這道理李沐還是懂的。
平白惹來李世民的猜忌和群臣的暗中使壞,明智之人不可為。
李沐有些後悔起來,不該誇功,之前就應該將功勞讓於尉遲恭的,可一想也不對,推掉此功,那如何面對護衛營五百將士?
主將都沒有立功受賞,麾下將士如何論功?
李沐頓時一個頭有兩個大。
當天夜裡,護衛營扎營休息。
李沐特意召集護衛營全體將士開會。
除了十多個受傷的士兵,其余人都來了。
“此戰護衛營無一人陣亡,連敵酋都被活捉,戰果不可謂不大。”
李沐的話讓將士們興奮起來,擒獲敵酋,這得多大的功勞啊。
“弟兄們,我知道戰場殺敵,為得是建功立業、封妻蔭子,無可厚非。”
漸漸地,將士們聽出了李沐話中有話,一時間場中安靜下來。
“可諸位都知道,在我們到達甘松嶺之前,松州都督韓威率六千士兵堅守城池十余天之久,沒有讓黨項人進松州城一步,傷亡過半。要是沒有他們在前面浴血奮戰,恐怕松州及周邊州縣早已被黨項人劫掠,而此時我等也還在各州縣尋找這些散亂的賊人,哪來的無名峽谷大捷?”
李沐掃視眾人一眼,見他們都沒有說話的意思。
“兄弟們,我身兼宣撫使一職,有將戰場實際情況上達天聽的義務。這裡我隻想說,在我看來,此戰韓威及麾下六千將士當論首功。”
護衛營將士依舊沒人說話,李沐吸了口氣,道:“我知道,護衛營擊破黨項大軍,擒獲拓跋赤辭,本來首功是跑不了的,可做為你們的主帥,我懇請諸位,將首功讓於那六千將士,以全我同袍之義,也向世人彰顯我護衛營磊落的胸襟。”
“日後如果諸位對朝廷賞賜有什麽不滿意的,可直接向我提出來,我個人補償給大家。今日請諸位舉手表決,同意韓威及其麾下六千將士論首功的舉手。”
一陣難言的沉寂之後,李沐有些失落,可心中知道,不能怪將士們,到手的功勞要讓出去,說實話,李沐也不樂意。
可李沐沒有辦法,一則確實對韓威及六千將士心懷敬意,二則他在回來的路上想明白了,自己此次恐怕樹大招風了,凡事可一不可二、三,自己稚嫩的肩膀抗不住太大的風浪,如果這次真要論功行賞,
恐怕自己真要成為一批人嫉恨的對象了。 將首功讓於韓威,既成全了賢名,又將自己撤出了風口浪尖,何樂而不為呢?
只是首功關系到朝廷對護衛營全體將士的賞賜標準,李沐必須讓將士們知情,否則實在不符合李沐的作風。
李沐眼見將士們沒有人同意,也不想責怪他們,只能黯然揮手,示意解散。
就在這時,李沐發現李沂和五個隊率舉起了右手。
然後,一隊接著一隊的士兵們舉起了手。
李沐有些愣了,他的心裡湧動著暖暖的細流,原來這個時代的人們,也是有著如此寬廣的胸懷,懂得什麽叫舍、棄。
李沐慢慢地彎下腰去,向眾將士躬身一禮,道:“我……引諸位為傲。”
話音剛落,數百將士齊齊單膝跪下,斬釘截鐵地喝道:“我等以沐縣子為傲。”
李沐不知道,他今天這一番真性實情地演說,徹底打動了這營將士,因為他讓士兵們覺得,這世上除了功勳、賞賜,還有更重要的東西,那就是公道。
也讓士兵明白了,他李沐是個能同富貴之人,連素不相識的韓威及其麾下將士的利益都能兼顧,而自己這些嫡系怎會忘卻?
自此之後,護衛營將士心中,李沐的形象徹底改變,這令李沐哭笑不得,正所謂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這是後話。
將士們散去之後,因為李沐興致不高,李沂與幾個隊率也就沒有打擾李沐,各自回帳睡了。
到了半夜,李沐沒有睡意,愣愣地盯著燭火,胡思亂想著。
這時,李沐心中突然一緊,他感覺到一絲不安。
便緩緩伸手將一把橫刀抓在手裡。
正要起身,卻見帳門一動,眼前一花,一個黑影閃過。
李沐大驚,娘的,武林高手啊,正待拔刀呼喊,卻聽見一個清冷、生硬的聲音響起,“屬下見過少主。”
李沐聞言轉頭,只見一個全身夜行服的人影站在自己身後。
不過此時李沐已經不慌,因為能稱他為少主的,除了狼牙衛的,恐怕沒有別人了。
李沐見來人黑布蒙面,聽聲音很陌生,而且聲音似乎經過掩飾,而且看身材秀長,不象是常玉,便皺眉問道:“你是誰?”
“屬下狼牙衛供奉常綠雲。”
供奉?李沐想不起什麽時候狼牙衛設置供奉的職位了?
狼牙衛下設四組,分別以“梅、蘭、竹、菊”為名。
梅組負責收攏,蘭組負責匯總傳遞,竹組負責行動,菊組負責內衛。
加上檔頭、軍師,並沒有供奉這一職位。
李沐又緊張起來,握著刀把的手開始用力。
“屬下是大檔常玉之女,少主莫要驚慌。”那黑衣人看出了李沐的緊張,“奉大檔之命送情報給少主。”
說著從袖口取出一塊狼牙衛的身份牙牌遞到李沐面前。
是個女的。李沐並未伸手去接,而是凝目打量了她一番。
她黑布蒙面,只露出一雙清澈、靈動眼睛,再就是她伸出的那雙手,手指纖細、膚色潔白,只是虎口處膚色略暗,象是有繭。
李沐有些不好意思,辯解道:“我沒有驚慌,我怎麽會驚慌呢?想我兩戰都是以少擊眾,身先士卒,豈會因你區區一人而驚慌……。”
“撲嗤。”常綠雲似乎被李沐的無恥逗笑,忘記了掩飾嗓音,暴露出真實的聲音。
聽這笑聲,李沐迅速判斷出對方年齡不大,應該在豆蔻之年。
李沐瞄了一眼身份牌,看清楚此牌是真的,於是放松起來,笑問道:“我怎麽不知道狼牙衛有供奉一職?供奉的職責是什麽?”
常綠雲答道:“供奉不參與尋常事務,只聽從大檔的差遣,這是大檔專門為我設的職位。”
這不就是顧問嘛,李沐暗想,不明白常玉為何委任他的女兒為供奉,便笑問道:“可是常玉假公濟私?”
常綠雲冷哼道:“我可不稀罕這勞什子供奉,若不是父親再三懇求,我才不答應呢。”
“喲,還再三懇求?這麽說來,你有常人無法比擬的本事嘍?”
只聽輕輕兩聲“嗆”“嗆”,然後眼前一閃,常綠雲失去了蹤影,李沐立時就感覺到脖子左右兩側被硬物頂著,忙低頭一看,原來是兩柄一尺長的鋒利短劍,而交叉握著兩劍的手臂正是從後面伸來的。
李沐大驚,忙道:“妹子,有話好說。”
又聽得“嗆”“嗆”兩聲,短劍失去蹤影,而常綠雲又出現在了李沐面前,兩柄短劍卻不知道被她藏在了何處。
“叫誰妹子呢?”常綠雲有些惱了。
李沐訕笑,知道常綠雲年齡肯定不會比他小,“口誤,口誤,我叫姐還不成嗎?”
常綠雲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李沐雙眼上下打量著常綠雲,想從她身上找出藏短劍的地方。
“看夠了沒有?”常綠雲嗔道。
李沐吐了口氣,連忙讚道:“好身手,好身手,我方才失言了,看來姐姐確實有資格做這供奉。”
“噥……這是父親讓我送來的情報。”常綠雲不知從哪摸出一頁紙來遞給李沐。
李沐伸手接過,一看臉色大變。
信上說了兩事,都是噩耗,一是十天前太上皇李淵薨了,李世民下旨罷朝舉國致哀,而另一個消息則讓李沐勃然大怒,數天前李家莊遇襲,護莊的莊丁傷亡上百人,多個作坊遭到洗劫,具體損失尚不清楚。
得知李淵病逝的消息,李沐其實知道大概的時間,本已有了心理準備,但此時驟聞,頓感眼窩一酸,有熱淚湧出。
李淵可能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想著幾次見面,李淵的舔犢之情,李沐忍不住眼睛濕潤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