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岩巨坑中的黑衣青年，赫然就是過去作為角鬥士進入這世界重疊而成的角鬥場的那個程斌。

見到彼此相同的樣貌，山巔的程斌與山腳下的黑衣青年同時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雖然在內域零號世界，已經嘗試過干涉過去發生車禍前後的自己，但比起那個懵懂無知的時期，眼下這個駕馭著初級電磁戰體的穿越者，給程斌帶來的感觸就更加複雜了一些。

比起內域零號世界線上不歸量子化身集群控制、經歷了不知道多少次時間線變動的“程斌”，反倒是信息虛界裡這個真正存在於過去的影子給他帶來的觸動更大。

而真正見到過去穿梭世界不斷攀登的自己後，程斌對系統讓他進來看一眼的深意就有了一點領悟——

程博士之類被誘導到其他道路上的平行個體，只是升維關於自我認知這個障礙的一個微不足道的表象，在真正接觸到全宇宙與自己意識關聯的信息後，他的靈魂將與所有時期的過去自己、過去分岔點可能形成的自己糾纏在一起。

這不是強大的力量或者堅定的意志就能夠解決的障礙，決定結果的並不只是升維主體當時的狀態，還取決於升維者過去一路攀升的過程。

想在這場靈魂糾纏的大亂鬥中，成功融合統禦所有意識形成高維靈魂本就極其困難，而想要這匯聚一切養料誕生而出的存在與自己升維前的靈魂算法不存在偏差，那種難度...

簡單比喻的話，就像是將一個人在時間軸上每隔一天的自己全部丟到極端環境裡，要讓從嬰幼兒到中二少年到社會人士無所不包的、成千上萬的人群想辦法互相說服，來統一三觀與意識一起行動一樣。

就算一個人再強，他能比上一瞬與下一瞬的自己強多少?同一件事情在不同時期的人手裡有著不同的處理辦法，想達成一致有多困難?更別提人群中還有不懷好意的存在策反的內奸在搞事情。

就算不管宇宙信息天劫等其他障礙，光是在高維權柄層面形成可自我認知自我調整的意識，這難度簡直就突破了天際。

比起來，薩麥爾那類高度壓縮簡化的權柄成型就簡單了很多...不過，程斌過往為此努力準備了那麽多，無論問題有多難，總是得去面對的...

黑衣青年沒有任何征兆的原地消失，在祝融與共工協作擴散出的震蕩電磁場中無聲無息的穿過電離空氣落在了程斌的面前，饒有興趣的打量著他背後的環形裝置道:“便攜式核聚變能源?原來陳胖子他們說的祝融是這種東西啊，你就是所謂的程隊囉。”

程斌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通過共工間接控制的電磁場掃描觀察了一下過去自己的初級電磁戰體後，他就乾脆的抬手一揮。

在程斌身周高速環繞運動的質子洪流，在電磁場驅動下微微外凸，在這觸及原子核的的超級磨輪掃過的瞬間，黑衣青年連同其所在的地面就伴隨著核反應引起的劇烈爆炸被完全抹殺。

在電磁場異動瞬間就閃出一公裡開外的黑衣青年，皺著眉摸了摸自己被磨掉一層薄薄表皮的手臂。

構成身軀的所有高能碳原子協同運作，釋放出一絲力量將這點傷勢瞬間抹平，隨後黑衣青年閃身飛到了離程斌十余米遠的地方，有些不爽的道:“喂?你既然會說出‘你終於來了’這種話，想必是對我的存在有所認識的吧?

“我不覺得平行世界的自己是個會莫名其妙就動手的家夥，這墜星軌跡內的世界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依舊保持著微笑的程斌沒有回答過去自己的問題，

他搖了搖頭後，在對方莫名其妙的表情中說道:“人和人之間，要怎麽實現最高效最無害的溝通呢?“克隆人文明期望的那種心靈網絡，其實會讓記憶思維相互連接的個體的靈魂算法受到衝擊，用這種交流方式達成統一意見，與其說是溝通還不如說是同化，到了最後變成程博士那種蟲族集體意識的概率不低...

“在這裡見到你之後，我逐漸覺得乾掉所有反對者並不算是做到了真正的靈魂統一，而且在宇宙根源記錄內真的能乾掉所有反對者嗎?我表示懷疑...”

“克隆人文明?你知道內域六號世界和程博士?”不知道為什麽有一種莫名的蛋疼和既視感的黑衣青年愕然道，“等等，你...不是內域二號世界的程隊?”

自言自語的程斌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了起來，身負光環的他凌空飛起，無窮的光熱融化了腳下的岩山:“程博士的怨念也不是沒有道理的，但如果是我的話應該沒問題吧?說服自己自願為了自己犧牲，到底有多難呢?這個時期的我，面對真正的死亡壓力又會是種什麽表現呢?

“...程斌，就讓我們來試一試吧。”

共工納米機械在程斌周圍構建出浮遊刀柄，周圍的質子洪流中頓時延伸出上百條入微到可以解剖原子的無形刀鋒，伴隨著共工刀柄的揮舞仿若盛開的花瓣一般從程斌身周席卷向四面八方。

單薄稀疏的刀鋒中質子的運動速度並不比粗暴的亞光速質子炮慢多少，黑衣青年雖然通過電磁場的變化預見這波攻擊提前開始閃避，但依舊沒能從靈活變化的天羅地網中全身而退。

不過之前措手不及下被質子磨輪傷到一次後，黑衣青年可沒有那麽容易中招第二次。

他盡量在音爆中閃到質子刀網最薄弱的區域，隨後在避無可避的質子刀鋒臨身前，主動為其排開軌跡上的所有物質。

隨後黑衣青年主動在電磁戰體即將被命中的胸口位置製造出一道裂隙，在真空中割到黑衣青年身上的無形刀鋒沒有接觸到任何東西，就被黑衣青年身體切面上高能電磁場加速與壓縮，維持著高度凝聚的狀態穿了過去，與其身後的空氣分子碰撞釋放出巨量的核能。

“真是危險啊...”退到遠處的黑衣青年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自己毫發無損的胸口，“論能量規模與攻擊深度，我這原子級比他的原子核級要差很多啊，太過專注與念氣與身體的結合，反而在這方面輸給依靠外部設備的平行自我了麽...”

——不，從剛剛對方那信息量巨大的言語來看，似乎他並不是內域平行世界衍生的程隊，難道說...

被改造的大腦中思維繼續運轉，各種不可思議的猜測在黑衣青年心頭泛起，但迎著身負光環的青年那微妙中帶著一絲信任的目光，黑衣青年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只能穩住心神後爆發出全部力量應對那人連綿不絕的攻勢。

“完整版電磁戰體...”程斌見到對方吞噬了周身所有能量驟然化為純粹的黑影后，使用電磁波語言笑道，“...對，就是這樣才對，聽說全心全力的戰鬥可以接觸到對手的心念與意志，我們來認真的體會一下吧！”

將一切接觸到的動能、熱能、電磁能轉化吸收的黑影人速度突破了極限，恍如黑幕一般將程斌籠罩進了無窮攻擊凝聚而成漩渦之中，唯有大功率的質子彈藥電磁炮才能在這片黑幕中短暫的帶來光明。

在風暴余波肆虐大地的超高速戰場中，雙方都將自身意識運轉逼迫到了極限，對於能量供應無窮無盡的雙方來說，這是一場能量分配與調度層面的戰爭，思考速度、入微控制與戰術布局方面的高下將決定勝負。

拚盡全力的廝殺可以讓人了解他的對手，這句話並不是虛言，在生死一瞬的激烈戰鬥中，雙方必須拚盡全部心力去洞悉自己對手每一個細微的動作與戰術意圖，否則就會迎來敗亡。

正因為如此，黑影人才會越打越震驚——

他從一開始就落入了下風，並在對方穩扎穩打中一路被碾壓逼迫、找不到翻盤的機會。

連從電離層獲取能源的行動都被其利用篡奪了控制權，甚至於他在險境中臨陣突破，局域製造白矮星物質扭曲時空偏折開高能光束後的近身突擊，都被其早有預料般輕松接下。

程斌對此倒是沒什麽意外的感覺，雖然就能力強度與深度上來說他還比不上電磁戰體，但他的經驗眼界與對能力的理解遠超原來的程隊，而且...

過去的自己畢竟是其穿越之旅開始後的第一次全力作戰，其到底是個什麽狀態、擁有多少能力、會犯下哪些錯誤、擁有多少進一步發揮的空間，他都一清二楚。

信息與情報上的絕對優勢，帶來的就是這樣毫無懸念的碾壓局。

兩個怪物的戰場在糾纏中已經跨越了遙遠的距離，崩山毀嶽的激烈戰鬥痕跡一路向前延伸進了海洋中。

源自大氣電離層的巨量電磁能量源源不斷的匯聚降下，正電荷的質子流與負電荷的電子流構築出陰陽的雷霆網路，層層疊疊間將黑影人壓迫在海平面下巨大雷電漩渦的漏鬥深處。

在這連接天地的熾白中，無窮的水分子不斷電離分解匯入雷霆的陣勢，不斷強化著鎮壓黑影人的力量，一點一點削減其掙扎的余地。

雖然程斌在心理上期待過去的自己可以做出超越常理的突破，來打破越發險惡的局面，但現實總是冰冷無情的，過去的自己雖然有很多令他眼前一亮的表現，但就大勢而言已經是被逼進了死角，甚至連撤離的可能性都所剩無幾了。

黑影人對自己當前的險惡處境心知肚明，有著雷霆與海水的阻礙，憑他到目前的能量轉化功率根本找不到機會突圍，而在獲取聖物碎片之前他也無法穿越離開這個世界。

在貫穿大氣彌漫天地、規模越來越龐大的雷霆漩渦永不停息的無情侵襲下，被超過轉化極限的力量逐漸蠶食身軀的黑影人心中明悟——自己恐怕是要死了。

從遇到系統開始自己的求知之旅後，雖然經歷了一些波折，但他大體上一直是在順風順水的前進，過去面對過的那些東西，最危險的也不過是幾次大腦改造、溫壓彈臨身、核地雷觸碰、太陽日珥當頭...

——好吧，過去還是經歷過一些足以致命的危險的，雖然沒有目前這種對電磁戰體極具針對性的鎮壓磨滅來的恐怖。

在真正的絕境中，黑影人心底泛起的不是怨恨與憤怒，而是遺憾中帶著一絲不解與好奇。

——雖然從一開始他就隱約明白自己所走的道路沒有盡頭，自己如果會死的話終究會死在路上，但死在這裡未免也太早了吧?感覺上旅程才剛剛開始，能夠一定程度上預見未來的系統沒理由選個撲街仔吧?而且...

——現在那個熟稔的一手將自己按進死地的家夥，看上去九成九是未來的自己啊...未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不過不管怎麽說，未來的自己是獲得了跨越時間的能力了?

——雖然未來的自己看上去並沒有強多少，但不管怎麽說涉及到時間領域了那倒是挺可喜可賀的...個鬼啊！

已經失去了大半身軀的黑影人無聲怒號，因為身體破碎而騰出空隙的念氣全力發動，距離近到前所未有的死亡逼迫著他做出最後的掙扎。

——平行世界信息共鳴什麽的顧不上了，只要思維核心能支撐念氣運作就行。

如此想著的黑影人，放棄了幾乎所有的身軀，全部念氣灌注進了大腦之中。

過去改造軀體積累的、從做人體實驗如同吃飯喝水般的克隆人文明那學到的，一切與大腦運作相關的知識在念氣支撐下急速碰撞衍生了起來，讓黑影人在刹那間將自身思維結構盡可能的複刻進了系統面板內。

只能解析到原子的念氣，無法制造出足以在質子刀鋒面前安然無恙的意識載體，黑影人只能去賭一把，試著將思維上傳至念氣面板中， 以數學工具模擬出的大腦取代自己的思維核心，從而擺脫困境、自由的在任何念氣附著的地方重新匯聚身軀與力量。

然而就在黑影人打算走出最後一步的時候，由高能粒子與雷霆構築的牢籠轟然解體，在海平面下數百米深處的粉色大腦頓時淹沒進了席卷的海水中。

停下了動作的黑影人吸收周圍的海水，輕松的凝聚出了完整版的電磁戰體，他為自己突兀的進步驚訝了一下，隨後解除作戰狀態破開海面來到半空中。

“打過這一場後，想必你對我也有了深刻而明確的認識了。”

電光閃爍的陰沉雲層下，程斌將核心元件接近熔毀的祝融拋開，注視著從海面衝天而起停在自己面前的青年笑道:“現在是溝通的時間，不知道你還有沒有交流的興趣呢?死亡壓力下的感受能否給我描述一下?”

青年熟稔的幻化出一身黑衣，低頭看了眼在劇烈起伏的海面上砸出一團水花的扭曲環形機械，隨後眯著眼打量了一下面前與自己面容一模一樣的家夥，右拳瞬間抬起。

刹那間，比過去更加完美強橫的電磁戰體，就在黑衣青年愕然的目光中輕松轟碎了程斌的身軀，巨大的力量甚至透過破碎的身軀殘片貫穿了雲層，將陰沉的雷雲驅逐到了地平線外。

不過下一刻周圍的大氣與水分就重新構築出了程斌的身影，看起來他調動高維干涉力時竟然完全不需要維持穩定的思維載體。

隨後程斌對著黑衣青年攤手道:“嘖，程隊差點敗亡的時候可沒有你這麽...呃，經歷死亡壓力的我原來是這麽暴躁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