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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位有所不知。”周文鬱面色慘白的道:“和記兵馬軍容之盛,兵力之強,已經是在下聞所未聞,見所未見。而火炮過百門,齊發之際,如天崩地裂,雷光霹靂下凡,誠然,咱們這裡和錦州也都有紅夷大炮,但移動不力,只能駐城而守,野戰稍遠就無用了。而和記火炮雖射程稍短,炮子稍小,但移動方便,野戰得力,且火炮眾多,光是薊鎮一次就有過百門火炮,轟擊之時眾炮齊發,威勢比寧遠城上的打放要強出百倍。另外其炮手訓練有素,以卑職所見,我們打放一炮,其最少打放三次,以寧遠十余門炮對和記百門乃至更多,雖然我大明的火炮要重很多,威力大一些,然而以卑職判定,寧遠城頭被轟爛了,咱們的火炮也打放不了幾輪……”
在場的幕僚都算是知兵的,哪怕原本是用來參理文墨的幕僚在前線呆久了也知道一些軍務。眾人都知道周文鬱沒扯瞎白話,寧遠城現在十一門炮,雖然都是重炮,威力極大,但重炮就得有重炮的毛病,打放慢,調整角度慢,炮手的訓練也不能與和記比……再蠢的人也知道和記是靠火器打跨了北虜,當然人們也不願承認和記是真刀真槍的乾翻了蒙古人,並且已經有了大量的出色騎隊。
對和記的火器犀利人們還是願意承認的,李莊那邊的鑄炮廠和靶場都相當的出名,很多對和記稍加關注的人都知道,那邊的靶場曾經每天都有轟隆隆的炮響。也就是和記這樣財大氣粗的大商行能這麽玩兒火炮,不僅鑄的多,而且不懼損耗,不管是炮彈,火藥,火炮,這都是相當昂貴的東西,也就是和記這大戶消耗的起,並不吝惜火藥硫磺的消耗。再加上在草原上的實戰演練,大明任何一個軍鎮也不能同和記比火器,這也是從所周知的事實。
和記的火炮數字,大家都不是很清楚,袁崇煥估算在三五百門左右,他感覺這個數字相差不多。
沒有人知道,和記已經有兩個整編的炮團,每團都有過百門火炮,而且是正經的大炮,同時在組第三和第四炮團,軍司的目標是天啟七年年底之前,所有火炮列裝到位,開始對新炮兵進行不間斷的操練,包括日常維護保養訓練,虛彈射發訓練,實彈訓練,行軍訓練,行軍轉為交戰的實戰演練等等。
四個團超過五百門炮,恐怕袁崇煥等人想都不敢想。
這還只是集中起來使用的火炮,四磅炮都少,主要是六磅炮和九磅炮,野戰轟擊,哪怕是攻城都足夠用了。
十幾磅的重炮最少三千斤以上的重量,這年頭火炮工藝只能循序漸進,和記的水平也沒有辦法甩開時代太遠,想要打的遠,就得炮身更大更重,裝填更多的火藥,用更重的炮彈,沒有別的辦法。
帶著幾千斤重的火炮行車,就算有大量戰馬和炮車也是會嚴重拖慢行軍速度。在歐洲戰場就沒聽說過用十幾磅二十幾磅的重炮來打仗的。
哪怕是二百年後的拿破侖時代,主流也是九磅炮,不到兩千斤的重量,四匹馬或六匹馬能帶動火炮和裝著補給彈藥的炮車行軍,速度也不是很慢。
而分散在各團裡的四磅炮也有很多,每個團都配置三個炮兵連,共二十四門炮,十八門四磅炮,六門六磅炮。
加上各連都有的炮兵中隊,用的是虎蹲炮和佛郎機,是六十步到八十步距離的輕型火炮,數量就更多了。
和記在一兩年內超過二十個戰兵團,火炮數量也達五百門以上,加上數千門的輕小型火炮,可以說是在數量上已經將大明這邊遠遠拋下,甩開老遠了。
這就是國力的比拚,雖然還沒有蒸汽機,但和記的組織結構和生產模式已經是初步工業化,小而有力,財政收入節節攀高。
一個雖然是大帝國,卻是腐敗陳舊,部件老化,機構臃腫而效率低下,財政制度混亂,收入是靠無休止的盤剝小民弄到的,一邊節節攀高,一邊卻是內囊都上來了,高下可想而知。很多人認為人口多地盤大,收入就會高,其實還得看中樞的財政物流手段,能不能把民間的財富最大限度的利用上……純粹的農業國家,宋朝乾的最好。在南宋時,地盤丟了大半,人丁減了大半,在當時的南方,也就江南閩浙還算好,連兩湖都算是蠻荒之地,北宋時才開始開發湖北和湖南,更不要說兩廣了,在當時的兩廣還是人丁稀少,物流困難,商業極端落後的地方,還是發配官員的所在。南宋用這麽小的地盤,靠著優秀的財務體系和對外貿易,楞是弄出了和北宋還有大明都齊平,甚至稍微高出的財政收入,這不能不說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奇跡。
至於工業化國家和小農經濟為主的國家相比,那就相差太遠了。
袁崇煥更加不知道的就是台灣的存在,水師的火炮才是真正的重炮,寧遠城上的十八磅炮相比和記水師的重炮也就不值一提了。
現在水師戰艦普遍用二十四磅炮,三十六磅炮也開始配置在戰艦之上,這也是當時海上的主流配置。
到幾十年後,主流就是三十六磅炮和四十磅炮,甚至五十磅炮了。
在風帆戰艦時代,由於射擊精度和火藥威力不足等諸多原因,雖然各國淘汰了衝角,改為炮轟為主,但想俘虜或擊沉敵艦仍然相當的困難,要斷其補給,使其沒有辦法修補船隻,沒有辦法獲得給養……英國和西班牙人的大海戰就是靠的這些招數,西班牙損失慘重,無敵艦隊實力大損,但不是在海戰時損失掉,而是很多原因加疊在一起的戰損。為了海戰製敵,各國都是拚命加強對艦炮的配給,二十四磅炮威力不夠,就到三十六磅,最終到五十磅炮,火炮的數量也從十幾門到二十幾門,再到四十多,八十多,最終到主力戰列艦都有過百門的重型火炮。
一艘頂配的戰列艦,火炮過百門,而且全部是威力在寧遠的紅夷大炮之上,這恐怕是袁崇煥等人怎麽都想象不到的事情。
這是時代的差距造成的認知上的不足,如果不是張瀚橫空出世,鄭家的強勢也隻維持了幾十年,是華夏海上力量最後的光榮,待殖民者們擁有了更多的戰艦,更強大的火炮,百多年後再來的時候,就是完全的碾壓和全方位的壓製了。
“和記誠然火炮眾多,甲胄精良。”袁崇煥皺眉看向周文鬱,說道:“然而文鬱到底是何意思呢?”
“此次寧錦大戰,朝廷調薊鎮駐守關門,若再有和記真的攻打薊鎮之事,若老大人那時為薊遼總督,那又如何?”
這一下袁崇煥真的色變了。
東虜雖然被擊退,但並不代表明軍真的有正面對抗的實力,這一次戰事一則是將士用命,二來是袁崇煥有威望壓製諸將,所以指揮上沒有問題,調配兵馬各部都是凜然遵令,沒有敢抗命的。三來就是甲胄精良,第四也就是最重要的一點,火器犀利,八旗兵沒有辦法迫近城下與明軍會戰……頭頂火炮轟擊著,任是最強悍的女真將士也沒有辦法把仗打下去。
但袁崇煥有自知之明,明軍還是有很多問題,營兵和內丁之間巨大的戰鬥力差別沒有辦法抹平,六萬多兵馬如果全按內丁標準來給裝備和軍餉,大明現在一年給的三百萬餉得翻三倍上去,一年一千萬差不多能養六萬內丁。
這不是誇張,吳襄見崇禎是第一手最硬的資料,一年三百多萬,帳面上兵馬數萬,吳襄告訴皇帝,緩急之處可用之兵只有三-->> ,最快更新大明1617最新章節!
千內丁,細酒肥羊供養,加上戰馬和鎧甲配給,這三千人能當大用。
雖然可能有誇張失實,關寧兵主力在三萬人左右,戰鬥力普遍超過普通的明軍,裝備也是。
但如果要三萬人乃至六萬人全到內丁水準,一年千萬是肯定需要的。
除了養兵所需,將領的層層分潤,文官們拿的好處,浪費和貪汙這兩個層面都滿足了,才是真正能養兵的開銷。
按和記標準來的話,這幫子大明文官和武將,一年最少得用兩千萬。
這就是王朝末世,諸般舉措想落到實處,花費的時間,精力,金錢,都要多費好幾倍上去,想做實事的人是最困難的,因為他們如同逆水行船,要比順流而下累的多。
袁崇煥這一下真的被點醒了,此戰過後,按理當計他大功,為了事權一統,王之臣都被朝廷調回京師了。
以袁的資歷,任總督加兵部尚書是完全可行了。
如果將薊鎮保定等處都納入他的防區,有東虜與和記兩重的威脅,他將何以自處?
這才是真正最沉重的擔子,而隨時可以壓在他的肩膀上頭!
程本直面色凝重的道:“我此前聽人說過,王之臣一直在京師活動,閹黨上下不少人都支持他。此人原本一心想攆走東翁,找言官彈劾,閹黨高層持,輿論一起,東翁只能辭職。辭幾次之後,朝廷就允了。東翁一走,王之臣就能回任,調一個聽話的過來當巡撫,他在關門任總督。此次戰事打贏了,王之臣的心思怕是會更熱切……”
眾人神色都是相當的鄭重,和記是最難啃的硬骨頭,這是大明高層們的共識。兵精不怕,東虜打過來只要守的住關門就行,比起財力物力這種國力的消耗,大明不怕和女真人比這個,就怕女真不來消耗。
對和記,不光是精兵可怕,還有和記更加可怕的財力和動員能力。
一旦打起來,大明已經做好了放棄相當多城池,隻固守薊鎮和宣大的打算。
就算這樣,有識之士還是憂心忡忡,薊鎮如果不迅速充實,恐怕想固守也難,這一次和記大軍叩關,炮火轟擊之猛其實不用周文鬱說,袁崇煥早就拿到了詳細的報告,黑雲龍頂不住,吳中偉也頂不住,開關放人是迫不得已之舉,而和記的強悍也令人印象深刻,甚至是心生畏懼之感。
這個強敵,現在還和袁崇煥無關,很快就可能與他有關了!
這時李煙客說道:“王之臣已經放棄了,和很多閹黨的人打招呼,他願到南京任職,或是留京降一等任侍郎,甚至回家閑住。遼東經略或薊遼督師,總督,他都不願意幹了。閹黨的人也是心裡有數,遼東和薊鎮的這差事不是好來的,很多人都根本不打這心思了。”
薊遼是戰區,也是機遇。
袁崇煥乾的不錯,從七品到三品才用了幾年?
很多人會敬佩袁的能耐和羨慕他的機遇,但也有相當多的妄人只是眼紅。他們既不了解遼西將門的瓜葛和鎮壓這些軍頭的難處,也不知道什麽是鎮邊的威望和德行,更不知道具體的行伍之事,也沒有在遼西一呆幾年的耐性,他們只是眼紅遼西可以撈取的大功,對袁崇煥從七品到三品重臣榮任封疆的羨慕壓倒了一切顧忌和疑慮,很多閹黨成員,不是替自己謀遼東巡撫,就是受人請托替某個有機會的人來謀奪這個位子。
甚至遼西的戰功,也是有相當多的人在其中撈好處,最大頭的肯定是魏忠賢和他的心腹們要拿走,那些攀附在閹黨四周,留在京城撈好處的人也能撈著肉吃,而在遼西辛苦搏殺的人,要得什麽功勞,獲什麽賞賜,還得看京師裡的大人物們搏殺之後的結果……辛苦賣命打仗,人家得最大頭的戰功,別人吃肉你喝湯,拿賞賜得看大人物們的心情,相當的荒唐,卻又是無比的真實。
這樣的環境下,軍頭們怎麽可能不撈?不能封爵,賞賜不公,地位不顯,名聲不佳,再不撈實際的好處,是不是傻?
歷史上也確實是如此,寧錦戰後朝廷很多大員感覺對東虜又獲得了優勢,有了大炮之後就不懼東虜來攻,最壞的局面也能守住錦州寧遠到山海關一線,不會再出現如天啟六年元月時那樣的慘敗局面,這一下真是王八翻潭,什麽樣的貨色都衝了上來。
袁崇煥這一次的勝利還是相當出色的,比之死守寧遠放棄大量輜重城堡的所謂寧遠大捷要扎實的多。
天啟六年元月的勝利只是一系列慘敗中的唯一亮點,後金兵既沒有損兵折將,也沒有什麽汗王被大炮轟傷的事,只是一時受挫。
而寧錦大捷確實是相當值得稱道的勝利,明軍分守兩城,兩座城池無失,比起當年後金兵連克沈陽和遼陽的過往,再比起廣寧一役,不管怎樣的袁黑也不要忘了這一點:大規模的會戰中,明軍對後金的勝利,哪怕是守城的勝利,都是在袁崇煥一個人手裡獲得的。
別人的失敗有原因,袁崇煥的勝利是假勝利,這種完全為黑而黑的觀點其實站不住腳,寧遠之戰的勝利確實有可挑剔的地方,寧錦大捷的意義是完全抹殺不掉的。
明軍從薩爾滸之戰時起,一路慘敗,多少文官和將領死在對東虜的沙場之上。多少堅固的城池被一鼓而下,一直到了寧遠才有變數,而到了寧錦大捷時,才又出現了一支敢在城外與八旗軍野戰的明軍。
這是相當不容易的事情,只能說袁崇煥確實有過人之處,雖然寧錦之後滿桂和袁翻了臉,離開了遼西到了宣大,但趙率教和左輔朱梅金國奇何國綱還有祖大壽之輩都在遼西,可謂兵強馬壯,崇禎二年皇太極繞道遼西赴薊鎮,首先就說明一點,在當時來說,女真人並不願去碰遼西,也不敢去碰遼西了。
到袁被殺,遼鎮和東江一團混亂時,崇禎四年的大凌河之役,徹底又打斷了剛複起的遼西軍鎮,從此明軍一方沒有進取心,只能枯守錦州和寧遠到山海關的這一小片地盤,而八旗也知道遼西打不下來,雙方一直到十四年圍錦州時才又爆發大戰,結果還是慘敗告終。
袁的成功,有偶然的地方,肯定也有必然的地方。一味的說袁好運道,說別的因素,這也是不怎麽講理的行為,為什麽好運道都落在袁的身上,不曾落在別的經略督師或巡撫們的頭上呢?
聽到李煙客的話,在座的人都知道事態相當嚴重了。
退則是被王之臣之流搶走功勞,巡撫一職不保。
進則任薊遼總督,把一頂天底下最大的黑鍋背到自己的頭上來,一旦朝廷與和記真的翻臉,爆發大戰,薊鎮現在的這鳥德性怎麽可能守的住?薊鎮也鑄炮了,三屯營薊州還有幾個重要的邊口都會陸續安上大炮,可是光有炮沒有人有什麽用?不要說和記也有炮,沒有強兵守著,光有炮就無敵了?寧遠當初有近三萬人,加上十一門重炮,差點兒還是叫八旗兵把城牆給撞裂了,和記要是打薊鎮,只要是一年之內,準保能破城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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