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輜兵陣前,有大隊的騎兵聚集在一起恢復體力,他們大口的喘著粗氣,表現的比戰馬還要疲憊,臉上都滿是驚惶和痛苦之色,然而他們並未得到多少休整的機會,在中軍的命令下,車營也開始向前推進了。
大股的騎兵連試探的心情也沒有,很多騎兵直接轉道向北逃走了,那些動作稍慢的騎兵被小型火器和火銃聲嚇了個半死,他們拋下了幾十具屍體,也是趕緊往後或是向北逃竄。
四周塵埃飛騰,無數的騎兵縱隊如小蛇般的蜿蜒逃竄,更有若乾股團雲狀的混戰群體,不停的有槍聲,煙塵越來越大,火光都變得模糊了,濃烈的人體汗臭和馬的汗臭味道甚至蓋過了血腥氣,這時人們才赫然發覺,自己是在盛夏的烈日之下拚死廝殺。
戰場激烈,到處是廝殺和喊叫,這時炮聲又響了起來,已經隔了近半個時辰,火炮的身管冷卻了,炮隊繼續發炮。
杜伏雷在炮陣之間行走著,每架大炮的的身管他都撫摸過,確定可以再次裝填發射後他才下令各炮組繼續裝填打放。
剛剛的炮擊已經打到炮管發紅,這一次估計最多能打六七輪,杜伏雷叫所有人注意調整仰角,必務要在騎兵最密集的地方發射。
每顆炮彈都是十分精準的落在騎隊之中,每次煙柱騰起時都有大量的斷臂殘肢和草皮沙礫一起飛向半空。
騎隊不可遏止的開始敗逃了。
北邊的沙地到處都是竄逃的人,那是第一次進攻就跑過去的,第二次進攻的人還被方陣纏在裡頭,只有少數遊騎抵達車營之前,但車營也在推進,他們的活動空間十分有限。
到處都是散亂奔逃的遊騎,那些都成了戰兵的目標。
車營的輜兵和蒙古向導們看到一群群的戰兵手起刀落的殺人,刀刀砍向胸口和脖頸要害,每刀都能殺人。
幾十個全身穿甲,戴著鐵面具的軍人在隊伍中掄著棒子砸人,他們的棒子十幾斤重,包著鐵,每一棒用力掄出去,不管是人還是馬都會直接被砸的口噴鮮血,不死也是重傷。
他們還砸著倒在地上的人,每一棒都把人的腦袋拍扁。
這樣殘暴的場面,連輜兵們看著都是有些心驚肉跳的感覺,一群蒙古向導已經轉頭不敢看了。
鐵人們身上都是鮮血和碎肉,原本閃耀的戰甲已經成了一片血紅色。
等鐵人們一路殺到輜兵的車營前時,已經沒有遊騎敢經過跳蕩戰兵的身前,他們寧願死在槍陣或火銃之下。
鐵人們掀開面具,他們的嘴巴乾裂,身上的衣袍已經濕透了,每個戰兵身上都穿著麻布做的裡襯,人們可以看到,透過沉重的鐵甲,裡襯的下擺在不斷的向下滴著水,這些水滴當然都是將士們的汗水。
因為穿著沉重的鐵甲,鐵人們不敢坐下,有人拖了屍體過來,將五六具屍體摞在一起,然後坐在屍體上休息。
其余的人有樣學樣,也是這樣坐下了。
更多的戰兵都是坐著或半躺在屍體堆上,方陣已經推向前方,戰兵們體能消耗的厲害,中軍傳令命他們暫且休整,每個人都抓緊時間恢復體力。
長槍組成的方陣繼續向前,車營則在後跟隨推進,更多的蒙古人逃向了沙地,也有相當部份逃不出去,在方陣和車營前被剿殺了。
屍體越積越多,在商團軍推進過後的地方,留下了大量的屍堆。
無數面旗幟被丟棄在地上,無主的戰馬在戰場上悲鳴著。
天色昏暗,煙塵籠罩著戰場,陣外的騎兵紛紛散逃,而陣後的蒙古主陣已經沒有再派出騎兵,很明顯,蒙古那邊放棄了。
然而商團軍並沒有放棄,沉悶的鼓聲中,士兵不斷的向前剿殺敵騎,兩個騎兵連的銃騎兵飛速奔向北方,不停的打放騎銃,揮舞馬刀,盡可能的多殺一些敵人。
“火落赤縱橫河套三十年……”麻承恩突然感覺一陣悲涼,他道:“沒想到今天敗的這麽慘!”
張九德紅色的亮紗官袍也早就濕透了,四品補服濡濕在了身上,他由衷的道:“從未想過,以純粹的步陣破北虜騎兵,居然是這樣的打法。”
“銀子堆出來的……”陳洪范兩眼中滿是怨毒之色,他道:“不管怎樣,這事是和裕升和那張瀚引起來的,軍門大人不能饒過他。”
麻承恩一臉譏嘲的道:“張文瀾身後的人是魏大倌,陳副將看來真是忠義之士,要和魏大館硬碰了。”
“末將失言。”陳洪范這才猛然醒悟過來……娘的,自己犯了什麽渾,麻家不是好惹的,有機會可以和麻承恩鬥,現在沒了機會還敢挑釁,這是自己在找死。
陳洪范臉上換了討好之色,說道:“咱轉念一想,北虜犯邊,和裕升前來救援,這是立了大功。”
麻承恩斜了陳洪范一眼:“本將要率騎隊出擊砍殺北虜,諸將率本部在城頭固守!”
騎隊早就準備好了,明軍一出城,蒙古人的大陣就發覺了。
現在他們有近半騎兵被商團軍打跨了,剩下的也士氣全無,出城的兩千騎兵也全部是束甲的精銳,身上多半有亮閃閃的甲胄在身,蒙古人的中央一陣騷動,很快就是旗幟倒轉,然後傳來轟隆隆的馬蹄聲響,相隔數裡,蒙古大陣十分果斷的掉轉馬頭開始逃走,連自己敗逃和被困的部眾都不要了。
到處傳來絕望的叫喊聲,榆林騎兵擺成了鋒銳陣法,向著蒙古人逃離的方向飛速追去,大量的蒙古軍放棄了牧群和氈包,開始漫山遍野的逃跑。
到天黑前,北虜已經不複有陣列,到處都是散亂逃跑的騎兵,明軍出城的時機把握的十分好,雖然沒有追上多少逃騎,可是將北虜主力也追的完全放棄了建制,再兜頭回來剿殺那些被截斷的騎兵,殺傷所得,也是十分豐碩。
天黑之後,到處點亮了火把,煙塵漸漸平息下去,戰場上到處是一堆堆的死屍。
輜兵們把跑亂的戰馬都牽在一起,開始給這些不安的大牲口喂豆料和清水。
數百名新兵打著火把,拿著雪亮的長刀,開始割取首級,殺掉重傷的北虜。
有一個台吉模樣的貴族,身受重傷,被戰馬壓在身底,他拚命求饒,但輜兵們看到他傷的很重,腹部被壓裂了,鮮血還在湧出,腸子出拖了出來,這樣的情形下是救不活了,兩個新兵配合,一個抓住這個台吉的小辮子,另一個把刀揮落,斫斷頸骨,一聲脆響後,把首級給砍了下來。
有個落馬的騎士是個勇士,他幾次衝入槍陣,靠嫻熟的馬術和殺戮的技巧殺掉了好幾個槍兵,在當時的陣戰中很受矚目,現在他受了傷,躺在滿是血泊的泥坑裡,臉浸在血泊中滿臉血汙,看到輜兵們走來殺人,這個蒙古人用蒙語罵道:“漢狗,畜生,不得好死,必下阿鼻地獄!”
輜兵們沒有人理他,雖然眾人都聽的懂,有人高頌佛號,可能是對這個蒙古人的話感覺有些不安,但還是果斷出手,鋒銳的刀尖刺入這個人的脖子,鮮血狂湧時刀鋒轉動,慢慢割下了這個北虜的腦袋。
幾個槍兵氣憤這個蒙古人殺害了自己的袍澤,相約走過來,用佩刀在這個蒙古人的屍體上斫砍起來,一直砍到血肉模糊,連肩膀和腿都砍斷了,這才住手。
戰場上到處是哭叫,求饒,哭喊,慘叫等各種聲響,在火把的亮光下,無數人被斫斷頭顱,然後幾百顆上千顆幾千顆血肉模糊的頭顱被放在一起,堆成了一個還在流血的小山坡。
北邊的沙地裡似乎還有砍殺和呐喊聲,不過天氣昏暗,料想追兵會很快退回。
這個時候星空無星,天際無月,到處一片晦暗,追兵無法點亮火把追擊,只能放棄。
至於今晚有多少北虜跑散,多少人嚇的魂飛魄散再不複歸,或是有多少人會死於途中,死於各種意外,或是此役過後,大明會不會考慮收復河套,這些事,就不在商團軍的考慮范圍之內了。
“三千破十萬……”近沙漠地區,白天和晚上的溫差是特別的大,張九德的大紅官袍白天時濡濕透了,晚上時一陣涼風吹來,真是渾身冰冷。
然而他此時什麽也顧不上了,這個五十左右的大明官僚這一生都沒有這麽震撼過!
哪怕是中進士時,隨著同榜同年一起從大開的午門進入宮禁,仰看那巍峨的三大殿建築群落,然後被皇帝召見,唱名隨班陛見,那個時候的激動情緒至今仍然沒有忘記,可是就算是拿當時的情形和現在相比也是遠遠不如。
三千破十萬其實是誇張的,戰兵連騎兵數字接近三千五百人,其後還有五千余輜兵,加起來是九千人多些,接近萬人。
北虜是分波次出兵,加起來五萬多人,不到六萬人。
就算這樣,也足夠驚人了。
畢竟商團軍就是以戰兵出擊,三千多人生生扛住了五萬多騎兵的衝擊,而且一直在向前移動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