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音台吉和巴圖台吉彼此對視一眼,都看出對方的無奈之色。
習令色已經放棄抵抗,一切都仰賴虛無飄渺的天意。
“小黑河口和板升城總要守一下。”白音台吉自告奮勇道:“我去守板升城吧。”
習令色看了白音台吉一眼,面無表情。
和人們看出來的一樣,習令色已經完全跨了。
如果說春季時和裕升的攻勢就象春天的雨一樣,淅淅瀝瀝下個不停,但潤物無聲,溫柔中加著小心,那時候習令色還沒有太大的壓力。
人總是這樣,當事情不利或是某些事情較為困難時,就會用百般的理由來替自己開脫,尋找借口去做容易的事。
習令色不知道,對他這種身份的人該做的事都不是容易的事,當你做完每一件困難的事之後,底下才會是比較容易的部份。
如果一開始就因為困難而放棄,就會面臨習令色現在的這種困境。
現在他就象一個等候處決的犯人,已經被押到刑場,就等監斬官將令牌擲下,劊子手就會一刀落下,叫他身首兩截。
唯一的指望就是張瀚能主動放過他,習令色突然道:“咱們能不能再求和?”
幾個台吉面面相覷,沒有人回答他,甚至台吉們的眼中露出一絲憐憫之色,因為誰都知道這時候求和毫無用處了,去年可能有用,但也不一定,現在這個局面,和裕升的前鋒槍騎兵已經在板升地外圍活動很久,甚至可以看到青城的模樣,這個時候誰會答應求和?
“濟農,你還是去佛寺找個活佛祈禱一下吧。”一個台吉聲音冷然的道:“這比跟和裕升求情要容易的多。”
習令色雖然跨了,也能聽出這個台吉的不恭之意,然而他只能用眼神恨恨的看一眼,這個時候各部離心,習令色真正能掌握的還是少數的原本的右哨人馬,自己實力弱了,拿誰都沒有辦法。
……
一天后那木兒台吉的五部地方知道了青城那邊的消息,所有的台吉都哀聲歎氣。
“什麽時候成吉思汗的子孫只會在強敵來臨時歎氣和想著求饒了?”*老台吉站起身來,凌厲的眼神掃向那些後輩。
後輩台吉們紛紛低頭,不敢和老人對視。
年過六旬在草原上絕對是高壽,來自西伯利亞的酷寒,居住不定的遷徙生活方式,不講衛生生活習慣……*須眉皆白,臉還是標準的蒙古人的圓臉,他的膚色還是黑紅色的,看起來紅潤健康,然而頭髮全白了,腿也羅圈的比青壯年厲害的多,腰背也有些駝,不過相比內地的漢人老人駝的不嚴重,他是貴族,牛羊肉充足供應,還有各種奶製品,並不缺鈣。
“隨我去守小黑河口吧。”*歎一口氣,說道:“我走過沙漠和高山,也走過從林和越過一條條的河流,當然我這一生在草原長大,草原是我們蒙古人的根,現在漢人殺上門來,這一次和以往不同,故往時漢人也有強盛時殺上草原的時候,然而所有人都知道漢人遲早會離開,這一次你們誰覺得張瀚會離開?”
眾人面色都異常難看,老*說的不錯,指望張瀚離開是絕對沒有可能的事情。
“唉……”老*接著道:“現在我也知道抱怨的人很多。和裕升送來茶磚和衣料,還有藥材和糧食,蒙古人不要打仗就能和他們交易,大家和平的過著日子多好。可是他們不知道,時間久了,我們就成了一群替漢人養馬放羊的牧奴,漢人越過越好,而我們只會永遠窮困下去,因為貿易並不對等,我們有求於人,只能任人揉捏……習令色不管怎麽不對,他同和裕升爭鬥到底還是對的。小黑河口在板升城正南,西側是和裕升建的歸化堡,河口南邊是小黑河堡,我們要守住河口,叫和裕升的大隊步兵不能輕易過河。”
眾人都被老頭子說服了,雖然心中一樣沉甸甸的,所有的台吉都還是站起身來。由於去年並不怎麽讚同與和裕升開戰,五部這裡保存的實力相對完好,全面開戰當然不足,但守一個河口……台吉們還是目光遊移,並不那麽自信。
“大家把押箱底的東西都拿出來吧。”*苦笑一聲,說道:“長生天保佑,要是能打贏,我們會獲得無比豐厚的回報。打輸了……大家也用不著保留什麽實力了,和裕升之下,咱們都是一群螻蟻。”
向來自忖是貴族血脈,草原上等級分明的貴人們臉上的神色十分難看,但他們不得不承認老*說的是事實。
所有人七嘴八舌的商量起來,各家台吉有多少健壯的男丁牧民大家都有數,但藏著的好東西有多少就得討價還價了。
沒有哪個台吉願意自己傾家蕩產的去打仗,平時暗中不和的對頭卻藏著掖著,到時候自己打的山窮水盡,對頭卻是耀武揚威。
很快大帳篷裡就是響起七嘴八舌的爭吵聲,為了幾領鎧甲的數字,台吉們爭的面紅耳赤。
老*搖搖頭……這幫子家夥,每人幾百或是上千的牧民,幾十個人才湊起兩萬多兵馬,現在又為了一些鎧甲和兵器還有上好的弓箭爭吵起來,這樣子也配說的成吉思汗的子孫?
“不知道那木兒台吉泉下有知,會不會後悔當初同意引入張瀚?”耳朵邊滿是吵鬧的聲響,*臉上是淡淡的笑意,心中卻滿是疲憊和無奈。
……
“快走,不要磨磨蹭蹭的。”
一個輔兵隊官在趙文身後推了一把,趙文扭過頭,瞪眼道:“老子不是在走,動手動腳的幹什麽。”
兩個月時間不到,趙文已經從一個膚色白皙,氣質清瘦的公子哥變成了滿手老繭,習慣罵罵咧咧的農夫模樣的漢子。
當然他還是耕田的俘虜中有名的讀書人,俘虜中有家人留在板升地或是青城一帶的,除了請和裕升的士兵寫信外,多半都是托趙文來寫。趙文也不客氣,分給的飯食足夠叫人吃飽,但人們都想吃點好的,請趙文寫信的都得把自己吃食中的精華部份,或是一個羊蹄,或是難得一見的白面饅頭,趙文幫人要好處,好在要的不多,信寫的也好,人們倒也不怨恨他。
這個時代,知識和掌握知識的人還是很受到尊重的,後來人們發覺和裕升的輔兵也會寫信,個個識字,而且幫人不要報酬,趙文的生意算是走到了盡頭,不過在兩個月勞作和大飯量的滋養下,趙文的身形比以前高的多,也壯實的多,下巴上長出了黑胡子,現在看起來就是一個魁梧的漢子,和此前的形象判若兩人。
凶臉漢子李善心站在趙文身邊一側,見趙文瞪眼說那個輔兵,李善心咧嘴笑起來。
中年漢子唐尚德打圓場道:“這軍爺也是提個醒,趙文你趕緊走就是。”
輔兵是個十七八歲的小夥子,比趙文還小些,被趙文一瞪眼並沒有發火,反而有些緊張。趙文嘀咕道:“咱們已經種了兩個月地,孔先生都和咱們和和氣氣的說話,這家夥還是這般凶,拿咱們當俘虜看。”
“你總不是雇來種地的吧?”輜兵嘴一撇,說道。
“行啦,都是自己人了。”唐尚德有些不悅的道:“最多再十個月咱就是種地的,沒準也能當輔兵,軍爺你也不要太過份了,將來沒準還能打頭碰臉的,到時候難看不。”
輜兵不吭聲了。
這時從大隊的人群身後傳來馬蹄聲,為首的是一個十分剽悍的騎士,滿是絡腮胡子的臉上有一條斜斜的刀疤,身上的衣袍顯得有些破舊,肩膀上是很顯眼的銀星。
這個人騎的是黑鬃毛的黃馬,馬並不很高,尾巴又長,低垂到草地上,馬尾時不時的上揚一下。
騎士的身子有些佝僂, 在他身邊是大量的騎兵,呈扇形在草原上跑動著,人們恍然大悟,這是赫赫有名的槍騎兵,這個臉上有刀疤的大漢,很顯然就是槍騎兵的指揮官周耀。
俘虜們一下子屏住了呼吸,剛剛被七嘴八舌打敗的輔兵臉上浮出了得意的笑容。
這裡的俘虜都見識過槍騎兵的可怕之處,這是一群殺人不眨眼的莽漢,而周耀更是傳說中的惡魔,在草原上這些人聲名遠播,可怕的形象深入人心,甚至很多牧人害怕周耀,遠遠超過了張瀚。
周耀似乎是過於疲勞,槍騎兵們也顯露出差不多的神色。
不少人的戰馬身上和鎧甲上,披風上,身上的衣袍上都有斑斑血色,很顯然,這些槍騎兵剛在不久前經歷過一場苦戰。
騎兵們很快如旋風般過去,在他們身後又過來一大隊趕著大車的運輸大隊的輔兵,俘虜們不敢出聲,輔兵們坐在車轅上,七嘴八舌的聊著天,他們的神色很快活,眉宇間滿是輕松的色彩,眼下的這一場決定半個草原歸屬的大戰,對他們來說更象是一次愜意的郊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