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的機會都是在出兵打仗上,打仗時上官們才會大方些,好歹能放一些賞賜,剿匪的話可以順道搶老百姓,打下匪窩能分一些贓物,如果長時間不打仗,那就只能蹲在軍營裡苦熬了。
這一次不是和北虜打,而是北虜突然襲擊,聞警之後榆林戒嚴,然後巡撫軍門和總兵大人派出傳騎飛檄傳令,整個延綏鎮都進入了戒嚴狀態。
這種事還要視情形而定,如果北虜只是來打打醬油,過一陣也就解除戒嚴,各地的駐軍將領該乾嗎還乾嗎去,若是北虜真有大動作,那麽會由巡撫下令,各地的副將參將遊擊督司守備,只要手頭有兵馬的都會匯集到一起,預備和北虜狠狠打一仗。
去年杜文煥在延綏當總兵,老杜雖然是世代將門,論起帶兵打仗的本事是真的不行,而總兵現在換了麻承恩,麻家的實力可比杜家強的多,榆林鎮的實力也有較大的提升,北虜真要有大舉入侵之意,延綏鎮上下也沒有人感覺心慌意亂。
“賊你娘,遭娘瘟的!”
焦黃臉大胡子的黃虎系好腰帶,強忍著打鼓的肚子預備在城頭按劃定的區域轉一圈,在他回頭的一瞬間,整個人象是被雷擊了一樣,猛然跳了一下。
熟悉黃虎的人知道,這個人脾氣很大,性格異常強悍,說話辦事都很有一套,雖然是個普通的刀牌手,但在營兵中很有人望,人們都覺得黃虎是個異人,不是普通的小兵。這個人居然會跳起來叫罵,實在叫人有些意外。
城頭上還有幾個守夜的都被黃虎的動作嚇了一跳,可能是很少看到黃虎做出這樣的舉動。
“你們自個看!”黃虎已經鎮定了下來,指了指城外。
眾人都趴在城頭往下看,頓時都驚呆了。
漫漫黃沙不知何時侵入到城牆下方,已經沒過了城磚底基和大半個城牆牆面,距離垛口也就只有半人高的距離了。
榆林城因為是軍事重鎮,經過多次改修擴建,全城長十三裡方圓,城牆底寬十五米,頂寬九米,高十二米,各種數值都是遠超普通的明代城牆,黃虎等人所立的地方是東城門附近,這裡有高大的全城最高點文昌樓,東邊不遠是駝山,也是整城的製高點所在。榆林城東高西矮,全城是菜刀狀的形狀,北城已經早就被沙堆給推到城基附近了,從東門和北門出去,方圓十裡內全部是沙漠,有的沙地是固定的長灌木的固定沙丘,也有的沙丘是浮動的流動沙丘,隨著風力或是莫名其妙的原因這些沙丘會移動,可是今天晚上,一個大型沙丘移到了東門城牆下頭,這一下樂子可就是大了!
這沙丘看樣子還在增長,北虜當然沒辦法趁機攻城,可是任著沙丘這樣不停的漫過來,把整個城給“淹”了,這可比被北虜攻城還慘!
“賊他娘的……”黃虎又仔細看了幾眼,見沙丘果然還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長,他倒吸口氣,對其余的人道:“我去文昌樓找陳副將稟報此事。”
眾人都知道陳副將很喜歡黃虎,當下點頭不已。
黃虎已經鎮定下來,他從城垛邊上取了一根火把,大步向文昌樓的方向走去。
東門文昌樓,南門魁星樓,其余的城門也都有二層的箭樓,因為城外有大量北虜圍困城池,所以總兵麻承恩下令各將輪值城樓,就在城上隨時觀察敵情變化,相機做出處置。
換了內地的小城,城外好幾萬北虜揚鞭策馬,恐怕連巡撫帶總兵都得上城,榆林這裡雖不能說不當回事,不過城裡也並沒有格外緊張。
城中有尤家,賀家,杜家等世代將門,哪家都有大量的家丁和族人,這些大將門加衛所的小將門都沒有辱沒祖先,弓馬武功不曾放下,這座城武風之盛,不要說南方,北方大部份地方都沒得比。
西北將門,比起遼西將門強一百倍。
李自成最後攻取北京城時,也就是榆林城裡的大明將門拚到最後,導致城破後幾乎滿城被屠。
文昌樓門外有幾個內丁守護,眾人打著呵欠閑聊,聲音很低,黃虎過來的腳步聲把他們驚動了。
“是黃虎這小子。”一個內丁看清楚是誰,把手從腰刀上放了下來。
“哼。”另一個內丁哼了一聲,說道:“這廝不是好玩意,咱們乾爺這麽看好他,他就不肯當家丁。”
“這廝看不起咱們。”
“我看他膽子大的很,看樣子是瞧不起咱們乾爺。”
“那他不敢。”
眾人七嘴八舌的議論聲中,黃虎大步走到近前,說道:“我要見副將大人。”
“屁!”一個內丁說道:“這什麽時候了,早睡下了。”
“賊你娘!”黃虎暴吼道:“沒有要緊事,我敢來打擾?”
“什麽事?”裡頭睡覺的副將陳洪范被驚動了,從樓裡的床鋪上翻身下來,趿著鞋走了出來。
“見過副將大人!”黃虎抱拳,單膝跪下行禮。
“有什麽要緊的事,半夜來吵吵。”陳洪范一臉的不高興,他的金魚眼都氣的鼓起來了。
眼前這黃虎,此前因為在營中聚眾鬧餉,這是死罪,副將王威把他定了死罪,眼看就要問斬。陳洪范看出黃虎氣宇不凡,所以向王威求了個情,將這人的性命保了下來。此後陳洪范打算叫黃虎易姓跟著自己當內丁,誰知道這廝打死不乾,陳洪范雖然沒有計較,心裡卻不太開心,也因此疏遠了這人,黃虎雖然能力出眾,卻還只是個普通營兵,並沒有別的將領再打他的主意,不乾內丁,當然別的好差事也輪不著他了。
“稟大人,”黃虎不卑不亢的道:“大人到城邊一看就知。”
“張獻忠!”陳洪范叫著黃虎的大名,警告道:“你小子要是沒有要緊事來吵我,一會當心你的屁股。”
張獻忠沒出聲,他的臉上露出隱秘的輕蔑之色。
這位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八大王確實在延綏當過邊軍,此前他販過棗子,受了不少苦,也長了不少的見識,知道了士紳豪強的嘴臉是多麽可惡該死,也乾過捕快,知道了底層官吏是多麽的心狠手辣,催逼壓迫小民百姓是多麽的殘忍酷厲。當了邊軍後,張獻忠感覺是天下烏鴉一般黑,從上到下,喝兵血吃空額是很正常的事,然後就是吞沒士兵的軍餉和活命的軍糧,役使士兵給自家當長工,稍有不滿就是打軍棍或是插箭遊營,要麽就是斬首示眾。這些將領,比起官吏還要黑心,比起士紳還要狠毒。
張獻忠的心中已經藏著熊熊火苗,眼前的一切都是不公,自己心懷大志,滿心抱負要在合適的時機迸發,他怎麽可能瞧的起陳洪范這樣的庸將,給這人當家丁?
當然他也萬萬沒有想到,若乾年後,他成為西營之主,和已經成為河南總兵的陳洪范還有過多次交集,雙方多次交手,張獻忠有勝有負,不過最終還是他擊敗了老上司……
“這……”陳洪范一看城牆外的情形,頓時就是傻了眼。
一眾內丁和幾個將領也趕了過來,眾人都是目瞪口呆,一時說不出話來。
榆林北邊是方圓近十裡的沙漠,這個是誰都知道的,榆林也因此被稱為駝城。歷史上榆林城因為沙子掩蓋城牆不得不改建,一直到清朝時期才解決了沙患問題,不過這一次的沙患好死不死的正好是北虜大舉圍城的時候過來,想想若是整個東門到北門都被沙漠給淹了,這還有什麽城防?榆林有城牆就不怕人數眾多的東虜,可或是沒有了城牆,要是真被北虜破了城,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話了。
自大明有九邊以來,有軍堡被攻破,也有州縣被攻破,但鎮城從未被北虜攻破過。
榆林城現在有一個巡撫, 巡撫有撫標營,人數一千余人,不是精銳兵馬,然後是總兵麻承恩所部的三千余人,大半是精銳的內丁,也是榆林城中最強的一部。然後是陳洪范和副將王威的直屬兵馬加內丁,每人兩千余兵,另外城中尚有守備兵馬一千多人,加起來萬余人左右。
如果陳洪范還有王威的部下,加上撫標的兵馬都是麻承恩那樣的內丁兵馬,就算出城和北虜硬剛也不是不可以,大明騎兵以數千騎硬扛幾萬北虜的記錄也不是沒有過,二十年前的薊鎮兵馬強盛時,董一元,張臣,這些悍將都是帶著兩三千騎兵直插北虜腹地,斬首數百級後平安退回,毫無困難。
不過眼前並沒有太多精銳,真正拿的出手的只有兩個副將加起來的一千多內丁,加上總兵的內丁,能戰之兵不過四千多人,城外的北虜最少有近十萬人,雙方人數相差太大,鄂爾多斯部的戰鬥力一般,套部年年打仗,比起承平日久的土默特和喀喇沁部還是頗有不同的,四千多明軍要是出城邀戰,多半會死傷慘重,甚至會大敗虧輸。
守著城,問題倒是不大,十來裡方圓加高加厚的軍事重鎮,北虜瘋了才會來攻城。
黃沙漫城,這就是一個極為可怕的變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