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官道真的是筆直如線,好似在棋盤上劃出來的一條直線,雖然並不很寬,也就是秦馳道五尺道的水平,但勝在工程沒有偷工減料和敷衍成事的地方,這和大明官府修道又是截然不同了,道路夯實平整,平滑如鏡,而且筆直向前,刀削斧刻一般,在草原上看到這樣的道路對張子銘這樣的人來說就如神跡一般。
其實在後世,這裡就是張北往二連浩特的高速路的基址所在……草原上有的地方是戈壁,有的地方則是山路綿延,所謂的草原道路都是在合適的地方修築,這條道就是後世有名的草原天路所在的地方,今人古人或是後人,擇址修路都應該是從地貌相對容易,而且平素就是交通要點的地方開始興修。
張家父子不明白的地方不光是人力和時間,也包括工具和大明一邊的不同,和裕升這邊修路,工具大約是大明那邊的百倍不止。大明那邊修路,就算是朝廷牽頭也未必能成功,工部和地方官府會因為款項問題扯皮,然後還有工程工具不足的麻煩,在嘉靖年間,潘季馴數奉朝命修理黃河,和工部還有地方官府扯皮的奏報能裝滿一籮筐……就算款項夠了,人力的調度也是分段施行,彼此間又是好多扯皮的事,及至把上層的麻煩解決了,光是時間就不知道耗去多久,然後各州府縣才按要求簽發徭役,征調人力。調集的都是那些最下層的黔首百姓,自備工具,官府隻提供最粗劣的飯食,每天櫛風沐雨,忍饑挨餓,還要承受繁重的苦力勞役,還有被胥吏衙差幫閑等人的壓迫敲詐,一場力役下來,脫幾層皮都是輕的。所以大明民間以徭役為最苦之事,稍有家底的人家都會選擇交錢免役,只有最窮的百姓才會應募充役,所謂讀書人的特權,就是中了秀才之後就可以本身免役,還能蔭庇家族中兩人免役,這是很大的優待,至於到了舉人,進士的階層,可以庇護的人就更多了,所以一旦家族中人有人中了舉或是當了官,對整個家族都是一種飛躍式的提升,而讀書人獲得這些特權之後其實損傷的是國家的國力,當士紳階層又不心向國家時,其國力衰微也就難以避免了。
這是一篇大文章,整個大明的組織性和地方官府的能力是完全沒有辦法與現在的和裕升相比的,相差太遠,然而明白其中差距的人並不多,就以張子銘來說,一邊是有億萬生民的龐大帝國,一邊是雖然佔了小半個草原,人手也超過二十萬,卻還只是商家格局的和裕升,兩邊的差距實在很大,就以眼前修路的事來說,差距之大,已經大到了叫他難以理解,並且很難相信的地步了。
“父親也不必考慮太多。”張彥升說不明白,只是撓著頭道:“反正明年夏初一定要把貨備辦好,買賣城是軍司這兩年利潤點的主要來源,不僅是和裕升自己的買賣,也包括原本的青城漢商,陝商,張家口的晉商,京畿商人等北方諸多大商家都有份的。”
“這個我聽說了。”張子銘還是望著那鋪著薄薄一層雪的發呆,半天過後才又道:“我們青城商會已經商量過了,我們的土產和俄羅斯人的土產還有漠北的北虜有相當的重疊,所幸大家有不少地,乾脆就先以賣菜和水果為主了,明年看看風色,如果順利的話,為父會趕向南方,多辦一些南貨過來。線路則是考慮走海路,正好用和記的海船。”
張彥升聽著,對父親的盤算倒是相當的佩服,既有老成持重,不會孟浪冒險的一面,也有長遠打算,及時跟上下注的果決……
“總之,這事尚有隱憂……”張子銘道:“若上頭說一年半之後可以成行,我的顧慮反而要小很多。現在就是擔心一件事,因為銀本不足的事,張大人和軍司的高層們心思有些混亂,這樣會很容易出事情的。”
“不會,父親放心吧。”張彥升道:“近來軍司主要的精力還是用在兵種改製上,上頭既沒有冒進也沒有固步自封,而是一點一滴的在改進我們商團軍的戰鬥力。說白了,什麽事情都沒有我們軍隊的戰鬥力要緊啊。”
“這倒也是。”張子銘道:“你母親托我帶了幾塊熏肉過來,都是她辛苦熏的,熏製時眼淚直流,我說她何必費這個事,現在家裡的境況買上幾車熏肉都是等閑事。你道她怎說?她說,阿大最愛的還是我親手熏製的這個味道,旁人熏的,怕他吃不來。”
張彥升兩眼一酸,差點流淚,趕緊道:“父親回去後和母親說,一等我放了年假就回去看她……我打了不少黃羊和兔子,野雞,這些肉我也會熏了,到時候帶回去叫她嘗嘗兒子的手藝。”
“嗯。”張子銘點點頭,說道:“這一次知道我路過,她可高興的很了……現在你放心罷,不管你會不會遇到危險,是不是要到前線打仗,你娘親都不會叫你回家了。咱們張家現在與和記榮辱與共,真要有什麽危險,就算是為父也要上陣的……你莫要笑,家裡已經買了好多火銃,為父每常學習鍛煉,現在銃打得已經很準了!”
張彥升倒是不好打擊父親的自信,這戰陣之事可不是會打個火銃就行。不過轉念一想,各屯堡的農兵基本上也就是這個理念,能在戰場上保持隊列,然後聽命令打放火銃,基本上也就差不多了。
更複雜的東西,那是真正的軍隊,是戰兵們才要訓練的……
“你們下一步要去哪兒?”張子銘看看兒子,詢問道。
張子銘這一次是順道來看兒子,是打尚義堡那邊過來,近現兩個月往遼東的運輸線路徹底斷了,隨著察哈爾人退走,楊泗孫等軍方高層安排騎兵沿途兜剿,把零散的察哈爾人攆走,同時準備在獨石堡到野狐嶺一帶再築兩到三個軍堡和幾十個軍台墩堡,把喀喇沁人留下的地盤給徹底搶下來。這個計劃,估計也是要到明年夏初才能初見成效,如果成功的話,又是多了一條扁平的東進道路,和裕升車隊的後勤基地也是最少住東推進三百裡左右,往北部也撕下來二百多地的地方,很多地盤直接和察哈爾人接壤,參謀軍司明年的估計是還會和察哈爾人有一系列的摩擦騎兵戰,但不太可能爆發大規模的騎戰……察哈爾人應該被打破膽了。
如果從地圖上來看,從新平堡對面的集寧堡,往西是大黑河堡,小黑河堡,一直到故雲州堡,然後往中間走是雲內州,往東繼續走是興和北,興和中,興和南三堡,再往南是尚義堡,繼續往東是張北堡,獨石堡,舊中都,玉龍棧東、西、南三堡和漠北道起始玉龍站,再加上野狐嶺一帶會築堡擴張,這樣的話幾乎就是從後世呼。和。浩。特到二連浩特再到張北尚義也就是錫盟到赤峰等大塊區域都為和裕升所控,只有半個錫盟加呼。倫。貝。爾半個赤峰,通遼,還有鄂爾多斯和阿拉善圖等地為蒙古各部所控。
至於漠北向張瀚臣服會盟的區域就更大了……較後世蒙古國還要大一些,只是那些地方仍然只能算“羈縻”,與和裕升直接築堡控制,屯田駐軍的區域完全不同。
論面積的話,大約是四十來萬平方公裡的面積,而且是土默川在內的大片草原平原區域為主,只有少量的山地和沙地,算是膏潤之地皆在手中,只有河套區域尚在套部和鄂部掌握,這個也暫且不必著急。
地盤太大,調動也很頻繁,張彥升部就是要調動了,從舊中都調走,張子銘也是接到信後趕來見兒子一面,他也知道兒子未必能說,心中也是隱隱有自豪感……和裕升的地盤,現在也需要靠兒子這樣的青年軍官來駐守,雖然兒子連加冠的年齡還沒有到,但已經儼然是可以專責一方的負責軍人了。
“應該是往玉龍站南邊的一個駐軍軍營。”張彥升道:“我們是奉命加入新的龍騎兵隊伍,合練各種新式戰術,預備給軍訓司編新的訓練大綱來用……預計會吃不小的苦頭,聽說過一陣周閻王也要來。”
“你可千萬不要頂撞他。”張子銘道:“我是見過槍騎兵威風的,殺人真是不眨眼的。聽說周耀在剛帶兵的時候,自己親手殺的部下比被北虜殺掉的還多……”
說話間盧四走過來,張子銘卻認得這個青年,知道也是大有前途的青年軍官,其兄弟幾個在軍中也各有發展,未來估計也是個不小的將門,當下便是曲意結納,說了不少誇讚的話,盧四一邊客氣遜謝,一邊毫不客氣的將張子銘帶的熏肉分了好幾塊走,氣的張彥升一陣牙疼。
待張子銘離開後,盧四才對張彥升笑道:“看來我們槍騎兵真是惡名在外,連令尊大人也是這般說法,他可是我們和記的理事啊。”
“軍政商原本就是分開的。”張彥升道:“他是在商言商的人,軍政都不太明白,更不要說純粹的軍事上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