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腦毛大發覺商團騎兵重新集結,揮舞著雪亮的馬刀反衝鋒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是何等悲壯的景像,二百騎不到的騎兵向著三千人決死反衝!
“殺死他們。”回過神來的腦毛大怒叫道:“叫他們知道侮辱察哈爾人的下場是什麽,叫他們全身流血而死!”
蒙古人罵人的詞匯十分匱乏,兩個牧人吵架,最厲害的詞語就是:叫你全身流血而死。
另一人說:你簡直不配當個蒙古人。
話說到此,便是一場拳拳到肉的搏擊。
腦毛大此時已經憤怒到了極點!
他當然不會因為商團騎兵的回身一擊而感動,這個北虜向來自詡是最尊貴的成吉思汗的後裔,台吉這詞是大明一邊對“太子”的諧音,早前一般是指有黃金家族血統的蒙古貴族,但現在很多部落的首領都被稱為台吉,不管其有沒有成吉思汗的血脈。察哈爾部的大汗和台吉們才是真正的尊貴血脈的後人,這一支血脈在清季被徹底消滅,後人認為殘元被滅還不算蒙古的消亡,察哈爾完蛋才是鐵木真所建立的草原帝國的徹底消亡。
一個向來自大的草原貴族,現在感受到的就是被徹底的冒犯了,憤怒使腦毛大根本不考慮其余的事情,隻想迅速的把這些異常頑固和大膽的敵人全部殺光。
察哈爾騎兵們也發出了駭人的叫喊聲,三千多騎兵擺出了硬碰硬的陣勢,寬大陣面的騎陣跑成了半圓形,這是標準的突擊陣形,這個時候蒙古人不考慮他們那些小花樣了,分散隊列,拉長縱深,側翼切擊射箭式的進攻法,這些都被拋棄了,他們也隻想以硬碰硬,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在最後的時刻,馬蹄聲和軍號聲響了起來。
晦暗的天空之下,黑雲般的騎隊似乎是地獄裡的惡鬼,猛然一下出現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腦毛大張口結舌,感覺舌頭粘在了上鄂上頭,他嘴乾舌燥,一時都不知道說什麽是好,更不要提做出什麽樣的反應了。
“回撤,回撤!”
幾乎不等腦毛大下令,所有的小台吉和察哈爾的將領們都不約而同的下起令來。
這個時候沒有人再想著去車臣汗的部落歇一歇腳,好好休整和補充一下補給了,眼前這些惡魔般的軍隊是和此前追擊的二百多商團軍的騎兵是完全一模一樣,而此時足有過千人之多,胸甲的亮光聯成一片,和雪地的白色交相輝映,幾乎要亮瞎人的雙眼。
這樣的軍容之下還有成片的如林的火銃,銃口都是指向這邊。
列陣整齊,三排的騎兵陣列排的老長,是一條相當長的橫陣,正好指向了蒙古人的半圓陣。
這樣的情形下,察哈爾人心膽俱裂,根本沒有打一仗的勇氣和打算。
騎隊混亂了,有人的馬速很快,慣性帶著驚惶的牧民繼續向前,有人則撥馬向後,衝撞到了繼續前衝的人馬,無數人撞在一起,人和馬都倒在雪地上,濺起了大片的雪花。
槍聲響了。
由於突然襲擊,大半的察哈爾蒙古人沒有辦法立刻轉向,在接近六十步的時候兩邊都用遠程武器開始攻擊對方,一邊是弓箭,一邊是火銃。
飄忽的弓箭對穿著胸甲的騎兵殺傷力十分有限,長長的商團騎兵橫隊只有少數人被射落下馬,也有一些騎兵的戰馬被射中了,連人帶馬翻滾在雪地上。
地面上很快有了一些戰死的士兵和馬匹,鮮血象一朵朵盛開的花朵。
更多倒下的是牧人,成片結隊的牧人或是他們的戰馬被火銃打翻了。
火銃的有效射距和蒙古人的騎弓差不多,但威力要大出一些,距離越近,蒙古人吃的虧就越大,成片的牧人被轟落下馬來。
到處是被打的血肉模糊的牧民,倒在地上的噅噅叫的戰馬,受傷的牧人在雪地上翻滾著,拚命向後方爬動,但他們很快就被拚命往後逃的同伴的戰馬給踩踏而死。
到處是哭嚎聲,求饒聲,粗魯的叫嚷聲,*聲,還有弓弦震動聲,火銃的擊發聲。
三輪騎銃打完之後,所有的騎兵抽出了馬刀!
而林南星等人早就如鋒銳的長刀一般,切入了混亂的蒙古騎隊之中!
長刀所向,敵人望風披靡!
一千多人緊隨而上,把對面的騎隊陣列如豆腐一般切開。
無數的牧民崩潰了,四散奔逃,首領們在第一時間先跑,已經跑出去很遠。
銃騎兵們在後追殺,不過蒙古牧民多半是輕裝,穿著厚實胸甲的騎兵沒有辦法長途追擊,很快就失去了這些察哈爾人的蹤跡。
雪野上到處都是斑斑血跡,最少有三百人左右的察哈爾人倒在了地下,有一些沒有死去的傷者在*著,在這樣的天氣裡受到重創,他們的死只是時間問題了。
王敬忠下令騎兵們下馬,送那些受傷的察哈爾人一程。
騎兵們紛紛下馬,神態從容而隨意,似乎是在花園裡散步。
騎兵們粗魯的打飛牧人的帽子,露出禿禿的頭頂和辮發,然後揪住辮發,用馬刀從對方的後頸斫斬過去。
牧人們都知道必然無幸,這樣的雪野之中,就算對方要救人也是救不活,掙扎只是增加自己的痛苦,萬一這些人惱怒了,把他們這些傷者丟在雪地裡才是最殘酷的報復,他們會因為傷痛無力行動,會在嚴寒和饑餓之中慢慢的凍餓而死,臨死之前充滿了絕望和痛苦。
所有的牧人都順從的低下頭,露出後頸,然後被斫斷頭顱,鮮血狂湧。
多半的牧人都在低吟佛號,多半死的平靜從容。
這些信奉了黃教的牧人,在生死之事上,確實要比普通人看淡很多。
戰場很快打掃完畢,沒有死去的戰馬都被聚攏在一起,有一些食物,還算精良的兵器,綿甲等都被收攏了。
沒有人去搜牧人的衣袍,這些家夥窮的叫人感覺傷心,搜他們等於是在乞丐的懷裡搶東西,商團騎兵們都沒有辦法這樣做。
整個大隊的士兵很快聚集在一起,但在外圍照例留下了警戒線。
所有人和剛剛反突擊的銃騎兵們慢慢匯合了。
整個大隊的銃騎兵眼中都充滿了敬意。
王敬忠先向林南星行了一個軍禮,他看到這個瘦弱白皙的年輕中隊長率先衝向敵陣,雖然雙方的官職相差甚遠,王敬忠還是率先向這個青年軍官敬禮了。
在剛剛的衝擊中,又有近四十個士兵落下戰馬,畢竟是先衝入敵陣,林南星心中無比難過,但他還是向王敬忠還以軍禮,並且臉上充滿了感激的神色。
“屬下多謝指揮大人!”
林南星朗聲道:“若非大人率部趕到,職下與部下非全部戰死不可。大恩不言謝,銃騎兵十三山第一連永遠銘記在心。”
馬武是大隊副指揮,但十三山的銃騎兵才隻建起了一個連,林南星和徐震等人也只是中隊長,職位相比王敬忠來說差的太遠了。
王敬忠道:“都是和裕升的銃騎兵,說這樣的話太見外了。而且,我們畢竟來遲了一步,你們多死了不少兄弟。”
一個大隊副指揮道:“我們已經盡力了,一路並未停步來搜索。”
另一個營指揮道:“這也是天意,若非大人率我們來到漠北,這位兄弟和部下又怎麽會遇到我們呢。”
“不幸中的大幸。”
王敬忠沒有吭聲,他知道部下都在遮掩,不過他無意阻止。
在回到營地的時候,林南星明顯一征,不過此時也沒有說話的時機,大量的傷員需要救治,馬武和徐震等人或是重病或是受傷,營地裡的軍醫們忙成一團,普通的帳篷容納不下這麽多傷病,而且空間不夠升火燒水,後來連王敬忠的帳篷都讓了出來,給馬武等人使用。
大家心裡都明白,這一次救援已經結了善緣,馬武等人有這樣的轉戰千裡的經歷,將來被大用是遲早的事,一個帳篷算不得什麽了。
天黑之後,營地裡到處是燒水煮藥的藥味,普通的騎兵都累壞了,擠在帳篷裡都早早睡了,到處是一片鼾聲。
聲響最大的當然是來自十三山的騎兵們,這一次他們獲救完全是意外之喜,連他們自己都沒有想到,在這克魯倫河的源頭,距離庫倫非常近的地方居然有銃騎兵在活動,若不是遇到救援,沒有人有信心能在這樣慘烈的追擊戰裡活下來。
軍法官李少川匆忙走進一個帳篷,進去之後就抱拳一禮。
王敬忠盤腿坐在正中, 微微點了點頭。
副指揮劉景榮親熱的道:“少川,坐下說話。”
軍法官在營中是一直比較受排斥的,就算大夥兒不敢刁難,不過也不會有人和軍法官交朋友,這樣的態度,令李少川有些受寵若驚。
其余的軍官態度也很親熱,李少川沉吟了一下,並未坐下,隻道:“諸位有什麽話,還是直說吧。”
“很好。”劉景榮的態度變得嚴肅起來,他正色道:“少川,這一次咱們的援救其實是成功的。提前扎營也並未違反軍令,也未造成什麽不好的後果。但傳揚開來,終究是有損我們銃騎兵第一團的精銳團隊的名號,所以我們想,向上匯報時,隻說是一半提前扎營,另一半連隊奉命向前繼續搜索前進。在發現敵情後,全團動員,立刻出擊,成功救援了十三山的兄弟們。你看這樣副署可否?”
團隊向上匯報的戰報都是需要軍法官的副署,軍法官最重要的責任除了維持日常的軍法運作和管理鎮撫兵團隊之外,就是在正式戰報上副署姓名的責任最為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