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常威看到首級時,顏思齊還是瞪著雙眼,似乎還是不敢相信自己已經死了。
“這人開發笨港有功,招募漢民來屯墾有功,”常威歎息一聲,說道:“將他首級和屍身放在一起,找個棺材擇地安葬。”
“是,政事。”
一個行軍司的吏員答應下來,帶著人去做這件事。
常威轉向張續文和李平之,說道:“兩位一來就使台灣的局面破局,功勞很大,我會向軍司呈報請功。”
“多謝政事。”李平之和張續文一起拱手致謝。
李平之道:“下一步是要接收顏思齊留在港口的船隻,水手部份,李家的可以帶走,剩下的看管起來教化,慢慢分化使用。在福建那邊的,當然要請軍門大人看管好了,等我們派人過去把船駛回來。”
顏思齊最大的遺產不是岸上的土地和營寨,這些東西和裕升的人都看不上,最要緊的東西就是岸上的人和海上的船,這才是最重要的東西。
張續文道:“安撫岸上人心,慢慢歸置安插,這事兒我來做吧?”
“平之跑一趟福州。”常威笑道:“他作繭自縛,另外等著看軍司有沒有回復過來的塘報,已經隔了十來天,沒準是有了。咱們這裡的事,今晚連夜趕出節略,過海到福州交給塘馬帶回。巡撫軍門處也是由平之去,續文就負責安撫十寨……”
常威沉吟著道:“和中左所的許心素,平之最好也見一面。和他說,不要和顏思齊綁著不放,咱們是得到李大公子支持的,不是擅殺盟友,另外告訴他,顏思齊和荷蘭人買生絲多少銀子一擔,咱們也是多少銀子一擔。閩鐵這兩年被咱們擠的很慘,告訴他,我們不會再賣鐵器給福建這邊的商人,這是咱們開出來的條件。”
李平之點點頭,答應下來。
許心素和李家的關系十分親近,和顏思齊的關系也很好,在歷史上鄭芝龍不明不白的黑死了顏思齊,然後又接管了李家的基業,許心素和李國助一直站在一起與鄭芝龍鬥,結果被鄭芝龍派的刺客刺死,這人也是一個海上大豪,豪傑之士,中左所一帶的海商和福建的生絲商人都受到他的控制,往台灣再往日本的生絲多半都是從許心素手中購買,後來荷蘭人在台灣築城之後,漸漸有了自己的貨物渠道,才擺脫了高價從許心素手中購買的格局,但台灣到日本的三角貿易航線,內地貨源,在許心素未死之前,一直牢牢控制在此人手中。
在此之前,荷蘭人也在漳州沿岸偷買貨物,但因為偷偷買賣,壓力很大,搭上許心素這條線之後,貿易量才正常到一年一萬擔左右,這利潤很大,光是生絲一樣就是一年百萬的利益,對和裕升來說,許心素這條線也是不能斷的,否則就算有鄭國昌撐腰,鄭又不能對水師將領下令通商,被巡按奏上一本,鄭國昌這種不被朝廷待見的巡撫一定吃不了兜著走。
李平之點頭之後,正色道:“雖然我們可以把顏思齊貿易利潤吃下來,一年頂天幾十萬的利,也就是使台灣這邊的經濟壓力小一些。距離我們放開手腳造船和招兵買馬還是有些距離,軍司那邊特別緊張,咱們不要想著找軍司伸手,最好還要幫襯軍司一下,減輕一下大同那邊的壓力。”
常威有些沒好氣的道:“我當然也想,平之你有什麽建議嗎?”
“當然有。”李平之態度很平靜的道:“不過我要先問問,咱們得了顏思齊的船和人,實力是不是上去一個台階?”
“那是當然!”常威冷笑道:“福建那邊七艘,還有一艘紅毛船,咱們的人能修,鄭軍門也說叫咱們拖回來,這就是八艘改裝過的戰船,這邊還有六艘,加上咱們原本的五艘戰船,這一下子就是十九艘戰船,還有五十七艘能到日本的小型商船,咱們自己有八艘,配上兩門炮,只要有合格的敢廝殺的水手,咱們的實力在沿海就強了。”
李平之想了想,說道:“似乎還是不如荷蘭人和大明水師,也不如李家。”
“還不如劉香。”常威有些沮喪的道:“咱們的實力排第五。”
“但在福建沿海,咱們只要不過去騷擾,”李平之道:“大明水師也不會過澎湖,是不是?”
“那當然。”常威道:“水師主要是岸防,到澎湖頂天了,海上的事他們其實不管。而且,估計這一年內,荷蘭人和水師都要陷進去……”
“那咱們的機會就到了。”李平之道:“變化就在這裡。咱們實力一下子漲上去,最多兩個月就消化掉,我知道船場裡還有幾艘大船在造,都是排水百噸的大船,而且是紅毛夷的那種蓋倫船式樣,每船都有十幾門炮,這幾艘船一下水,咱們的實力肯定超過劉香,他又遠在廣州。李家現在和咱們是合作,咱們下一步就要吸引更多的人來投咱們,李國助的眼界和手腕都比李旦差遠了,他的部下會慢慢離心,流失到各方勢力。這樣很快咱們的實力會超過劉香和李國助,朝廷那松散的水師也沒有啥力量,也就是說,咱們的實力在很短時間內就只在荷蘭等紅夷之下。在近海地方,只在荷蘭人之下。”
“你究竟想說什麽?”常威盯著李平之,說道:“不要再賣關子。”
李平之微笑道:“這世道什麽來錢快?鐵器?生絲?瓷器?不,沒本錢的生意來的錢最快。這幾天我在福建一帶觀察,每日漳州等地都有船隻下海,固然這幾家大勢力最強,但也是有相當多的中小海商自己買船造船,購買貨物往南洋或日本去。福建一省就有大量海船,還有從南直隸和浙江過來的,數量更多。北方海商數量少,但數地相加,數量也很可觀。如果我們掐住重要海上通道,過往船只要交納白銀才準通過,這一年能賺多少?”
“哈?”
“啊?”
常威和張續文兩人都是張大了嘴巴,一時半會的都說不出話來。
這個建議看似荒唐,但有了李平之在此之前的鋪墊,果然還是有一定的道理在。
往下去,和裕升的水師實力只會越來越強,但貿易額度卻不會提升太大。
對日本和馬尼拉和巴達維亞的貿易各有玄機,大家都有各自的地盤,有時候竟爭的手段也是十分激烈的。
比如現在荷蘭人正在堵西班牙人的商道,把中國商人往馬尼拉的海道給封鎖了,對中國商人采取高價購買和勸誘威脅等多種辦法,用各種手段來打擊西班牙人的貿易量。在幾十年前,對華貿易和南美貿易是西班牙人壟斷的,利潤極高,在近年來荷屬東印度公司的打擊下,馬尼拉的貿易額度急劇萎縮,已經被荷蘭人遠遠拋下了。
葡萄牙人在亞洲沒有太大的野心,但他們佔據著馬六甲,那是黃金水道,僅憑此一地,他們的利潤就十分可觀。
對日本的貿易,荷蘭人也是一直采取與中國商人合作,排擠葡萄牙人等策略來進行,大家對市場份額是心照不宣,彼此劃定了大致勢力范圍。
除了幾家強權之外,大量的中小海商也需要一定的份額。
和裕升與荷蘭等海上強國是遲早有一戰,在此之前的日本貿易和南洋各地的貿易是有竟爭也有合作,狀態十分複雜。
但在福建沿海,由於荷蘭人惹怒了大明朝廷,面臨著福建水師的圍攻,雙方的力量都耗在了澎湖,而劉香遠在虎門和廣東海面,貿易路線也是偏向南洋,顏思齊完了,李國助的實力只會越來越弱,許心素強在內陸,海上力量並不強。這麽一算,果然是和裕升會在數月之內形成一家獨大的局面。
“這咱們不是成強盜了?”張續文的心裡先是覺得荒謬,接著卻也是感覺此事大有可行之處,但心中的別扭感卻是十分強烈起來。
李平之輕笑一聲,說道:“海上就是這樣啊,力強者為王。當年的汪直,李旦,現在的劉香,李國助,哪一個不是?李家又不是朝廷官員,但南洋一帶所有海商都是要趨其門下,其家在日本等於大名,長崎還罷了,平戶就等於是李家的港口一樣,最多時李旦擁眾十萬,與當年汪直一樣,我和裕升的實力到了,自然也能選擇一條自己的道路……我想我們把意思知會給李國助,他不僅不會反對,還會和我們談判,爭取自己的利益後對別人的死活是不會放在心上的。特別是那些中小海商,江南來的海商,李國助和福建水師才不會管他們的死活。”
常威突然笑起來,接著就是忍不住大笑。
張續文愕然,李平之神色不變,微笑以對。
“李兄。”常威道:“你的年紀和經歷,我萬沒想到你會出這樣的主意。簡直是橫來妙手,台灣的局面,一下子就徹底破局了。”
“我不信常政事以前沒想過這事。”李平之微笑道:“只不過以前是力量不到,若是在下一年前來,這主意就算想到了也不會提,沒有力量光有想法,或是做自己力量達不到的事,只能自取其辱。”
常威沒有介意李平之的謙虛之詞,他皺眉道:“用什麽名義呢?”
“名義倒是隨便了。”李平之道:“就叫平安狀吧。”
張續文道:“收費的標準怎樣?”
常威笑道:“這倒是好辦,按大船和小船來收就是了,大船貨多利也大,一船少說賺五六萬,收他們三千一狀,保來回平安。小船利小,而且小船多半是福建這邊的,算是有些香火情份,小船收一千到一千五一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