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可萬不敢給朝廷知道了。”張瀚趕緊攔了一句,語氣雖然輕松,但神態還是十分鄭重。
“嗯。”鄭國昌點點頭,說道:“朝廷已經有了猜忌防備之心……這其實也很正常,文瀾擁勁兵十萬,北虜歸附,實力比當年的楊應龍和哱拜都強的多了,朝廷也不可能不擔心。”
“小侄雖然沒有太大的野心,但時勢一步一步的推到如今的地步,可見有些事,並不是想當然就能做下決斷的。”鄭國昌的試探之意十分明顯,張瀚也是答的十分巧妙。
現在他當然還是沒有對大明有什麽野心,但張瀚也很明確的不會保證永遠都沒有野心,絕對不會造反。
大家都是上得了政治台面的人物了,有些話是沒有必要說死,或者說,做出什麽保證也是毫無意義的行為。
鄭國昌和麻承恩又是大有深意的對視了一眼。
張瀚收服漠北三部是新消息,事實上他回到青城也沒有多久,對鄭國昌和麻承恩來說,不知道此事也很正常。
這消息對他們的衝擊是十分明顯的,兩人臉上的怪異神色幾乎要掩飾不住了。
“這便是汗宮?”麻承恩看著眼前明顯的大明王宮殿宇格式的建築群落,臉上還是有些震撼的。
也就是俺答汗極盛時,控弦數十萬,屢次侵入漢地,又有十萬板升地漢人的幫助才蓋的起這麽樣的一座城池,麻承恩和鄭國昌雖然對青城的規模看不上眼,但眼前的汗宮和青城所在的位置他們還是很清楚的。
“規製還算完好。”鄭國昌也是讚道:“在這種地方,也是難為當年的俺答汗了。”
“可是現在已經落在文瀾手裡了。”麻承恩突然笑道:“文瀾何時搬進這汗宮裡來住?”
“暫且無此打算,將來也不會住在這裡。”張瀚笑道:“汗宮裡是新的土默特大汗,朝廷開春後就會封順義王,我怎麽能鵲巢鳩佔呢。”
“甚好!”鄭國昌這一次沒有和麻承恩對視,直接便是誇讚起來。
麻承恩則道:“我就擔心文瀾會衝昏頭腦,現在看來,文瀾有今日的一切,得來絕非是僥幸。”
張瀚微笑道:“老世叔和麻大哥此來到底是何意,總該和我說清楚了吧?”
這一次兩人又對視一眼,最終是麻承恩道:“這事說來是荒唐,但也是迫不得已。朝廷方面又有風聲,鄭軍門可能調任勳陽或是去福州,據估計勳陽巡撫應該是朝廷放的風聲,勳陽也是十分要緊所在地方,不太可能放鄭軍門去,罷廢或是調任閑職,朝廷又怕激怒文瀾你不敢做的太過,我想多半要把軍門弄到福州去。福州巡撫南居益解決澎湖之事實在疲軟,半年下來荷蘭的紅夷還盤踞在澎湖島上,朝廷十分震怒,正好借這個由頭,說鄭軍門有邊才,將他調往福州。”
張瀚失笑道:“朝廷畏怯之心也太明顯了吧,調開還不解恨,要將老世叔調到數千裡外。”
“誰說不是。”麻承恩攤掌苦笑。
鄭國昌本人倒是還好,其實以大同鎮這幾年的軍功,鄭國昌升上一級,接任宣大總督也滿夠格的,沒有人會說他功勞不夠,不過所有人都知道,大同這邊的功績九成要算在張瀚頭上,朝廷不承認,將他調開,好在還不是雲南貴州,也沒有把他調到遼東這樣的險地。福州……還算不錯。
“麻兄也要調任?”
“是。”麻承恩神色凝重,說道:“朝廷打算調我去鎮守錦州。”
“鎮守錦州?”張瀚神色也凝重起來,他道:“不是原本調的尤世祿?”
“尤世祿轉為鎮守右屯。”
麻承恩苦笑一聲,說道:“朝廷為了扼製文瀾,對軍門老大人還有些客氣,對我這樣的武將卻是調到哪裡都是響當當的名義。”
“遼東現在可是事非之地啊……”
張瀚想想自己記得的歷史進程,遼東在老孫頭走之前都沒有大戰,老孫頭走後似乎是高弟主動撤防亂了一陣,然後袁崇煥堅持不撤,幾萬遼鎮精銳縮在寧遠城裡,借著紅夷大炮防守,努兒哈赤聞訊趕來攻不下寧遠,就轉攻覺華,島上幾十萬銀子和大量糧食被搶走,島上守兵和居民被殺光,加上孫承宗修築的近百軍堡悉數淪陷,朝廷花數年之功,千萬兩白銀重新構築的遼西防線全部打了水飄,這場淒慘之極的敗仗,雖然成就了袁崇煥的威名,還有什麽紅夷大炮轟斃老奴的傳言,但其實明朝敗的十分之慘,以前的慘敗好歹還有封疆大吏誓死守城,還有將士伏屍於野,這一次的慘敗卻是明軍開始大規模的轉進,不僅不敢野戰,而且連堡壘都不敢守了,直接棄守而。
從上一次的廣寧沙嶺慘敗,敢於和後金兵擺開陣勢野戰的明軍幾乎全打光了,孫承宗的練兵和築堡成功只是努兒哈赤把精力主要用在了蒙古方向,若不然的話也未必就能如後人誇讚的那樣成功。
沒有敢野戰的部隊,何談築堡推進,何談防禦呢?
“那也沒有辦法。”麻承恩道:“上回老杜用北虜進攻這一招免了去遼東的苦差,我卻不能這般做了。誰都知道文瀾在草原上的實力,北虜套部剛被打敗,怎麽也不可能大舉來攻,如果我敢這麽做,朝廷更是肯定我與文瀾交誼非同一般,忌憚之心更甚。我麻家好歹是世代將門,也是該著我為國出力了。”
張瀚微微一笑,麻承恩明顯是口不應心。他也懶得繞彎子,揮了揮手,令侍從護衛再遠一些。
“老世叔和麻兄到底有什麽打算,不如直說,小侄一定照辦。”
“明年會是多事之秋。”鄭國昌喟歎一聲,說道:“閹黨近來在大肆收人,東林黨也是一樣,只要是江南籍貫又沒有入閹黨的,來多少收多少。六部三寺都察院,到處都是東林黨人。內閣之中,也是東林勢力佔優。近來我收到風聲,明年時,東林黨必定會發起總攻,目標就是拿掉魏閹,魏閹一除,閹黨的那些大小嘍羅,除掉無非是時間問題。”
張瀚道:“老世叔感覺是哪一方會贏?”
“不好說。”鄭國昌道:“閹黨優勢在魏閹,司禮監和東廠錦衣衛等於都在魏閹手中,內閣和六部還有察院都有魏閹的人。不過,加入魏閹一黨的都多半是舊日三黨,原本就是勢孤窮極才會加入閹黨,可以說現在朝政十分,東林握有七分。”
麻承恩坦率的道:“老實說我以為東林會得勢,魏閹會被驅走到南京種菜,此後朝政,數年之內會盡握在東林之手。待皇上年歲漸長,知道平衡朝政,那時候東林可能會讓出一部份空間,但在三四年內,這種可能性也不會有。”
張瀚道:“為什麽現在皇上就會隱忍東林,坐視他們掃平閹黨?”
“這還要問?”麻承恩道:“奪宮大功在前,東林黨又有這般龐大勢力,名聲又好,皇上迫於壓力也會讓步的。而且魏忠賢畢竟閹人,我大明也有內侍乾預朝政之事,然而從未有閹人在前台收取嘍羅的事情,東林黨一旦發動,便是堂堂正正之勢,魏閹一黨絕無抗手。皇上只要還需要朝政正常運作,就非得去掉魏閹不可。”
“啊,”張瀚看看兩人,說道:“我明白了。老世叔和麻兄前來,主要是擔心東林黨得勢之後會對我窮追猛打,甚至會比今日還要過份許多?”
“對嘍!”麻承恩道:“現在是閹黨和東林為抗手,閹黨和文瀾你好歹有些香火情,做的還不是太過份。待到明年,你收服漠北的消息也傳到朝堂,加上東林得勢,彼此還有舊怨在,到那時朝廷可不會顧忌太多,估計會有更嚴重的事情發生。”
鄭國昌接著道:“我們異地為官,家小當然不能帶在身邊,然而朝廷也不會看管他們。我們也知道文瀾近期在搬取李莊一帶的眷屬,如果有可能,我們想把產業和家人也轉到青城這裡來。”
原來是這事兒……如此一來,張瀚不得不感激東林黨!
明年就是天啟四年,確實也是在這一年,東林和閹黨彼此的矛盾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主要原因就是閹黨一直在攻,東林一直在守, 閹黨有魏忠賢這個大殺器,動輒就出動東廠,好幾個東林黨或是心向東林的官員被活活打死,也有好幾個禦史被罷職回家。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天啟皇帝的態度,在天啟二年之後皇帝對禦史互相攻訐影響朝政的萬歷遺風已經表示了極度的反感,為此天啟支持魏忠賢嚴厲打擊了好幾個防禦的禦史,但這並沒有引起東林黨的真正警覺,在閹黨的攻擊下,內閣已經漸漸有了不利東林的傾斜,在東林的高層來看,現在已經到了發動總攻,徹底和閹黨清算的時候了。
先受點委屈,拉點同情分,多造輿論,然後絕地大反擊。
只要天啟考慮到離開東林黨會導致朝堂大亂,放棄閹黨和魏忠賢就是一個很輕松的選項了。
然而張瀚知道這只是東林黨的一廂情願的夢想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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