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前任的巡按一年任期已至,眼看就要回京述職,這也是大明派往各地巡按的規矩,巡按雖然隻七品,但位卑權重,巡撫不在足可節製總兵和地方文官,因為權力過大,甚至是製衡巡撫,而且權責衝突,所以派往地方的巡按都是一年任職,期滿則離,入京後視其作為授官,大同巡按便是已經到了回京之期。
此前張瀚一直在運作朱慶余當大同巡按,朱慶余已經銓選禦史,一切應該是水到渠成才是。
看孫敬亭臉色,張瀚便是道:“是不是朱慶余落選了?”
“嗯。”李慎明在一旁道:“授給了宣府巡按,朱慶余派了人送信來,說是十分遺憾。”≦↗≦↗≦↗,★☆→≧
“他遺憾個屁。”孫敬亭鬱鬱道:“咱們使銀子幫他從親民官成清流,只要不去雲貴甘肅,他都是賺了,他有什麽可遺憾的。”
“人家也是要客氣兩句,”李慎明不以為然的道:“要是拍拍屁股就走,你又有別的話可說。再說,他就是到宣府,咱們在宣府也有很多盤子,不是一樣照應?朱慶余這事可以不管,按常例辦就是,倒是新巡按不是咱們預選算好的人選,這是一著失著,可能會平添變數。”
“人選是誰?”張瀚道:“有確定的消息沒有?”
“當然有了。”李慎明道:“軍情局那邊送來的消息,新巡按是王心一,東林黨的外圍乾將之一。”
“他?”張瀚眼眉一挑,已經想起這人是誰了。
天啟元年的政局是大體穩定……當然是針對整體,小的暗流仍然不停。在文官集團內部,東林黨現在是春風得意,正在宜將剩勇追窮寇,打的三黨魂飛魄散,不少三黨乾將都被趕出京,或是貶官,或是削籍,東林黨出手過重,引起三黨份子和其外圍的強烈不滿,三黨中殘留之士都在尋找機會反撲,但現在東林勢大難敵,所以最少在表面上,朝堂維持了相當的穩定。
王心一便是東林黨的乾將之一,屬於左光鬥和楊漣的言官體系中的成員之一。
“嗯,是他。”李慎明倒不知道張瀚瞬間就想了這麽多事,他順著自己思路說道:“此人其實算是被貶,他原本在京師都察院,隨時可以轉選要職,不必再到地方熬資歷,這一次被黜出京師,主要還是因為惡了魏氏。”
“魏忠賢近來風頭頗勁啊。”孫敬亭冷哼了一聲,說道:“又被文瀾料中了。”
張瀚擺手一笑,說道:“天子的帝王心術一進益,必定要漸漸培養製衡東林的勢力,這是勢必必然的事,這還要猜?”
孫敬亭又冷哼一聲,說道:“你可不是帝王,不過倒是把帝王心術揣摩的很透啊。”
孫敬亭是隨口一說,張瀚卻是心有鬼胎,不禁愕然。
李慎明哈哈大笑,說道:“文瀾你到底還是怕你這大舅哥。”
張瀚苦笑道:“孝征現在說話也有點語不驚人意不休的感覺了。”
孫敬亭苦笑道:“就是覺得咱們弄這些事,和官場沒區別。但身處在現在的地步,不弄這些也無法圖存,更不必變強,然而心中別扭還是難免……文瀾你莫怪。”
張瀚笑道:“你我的關系還要說這話?”
他又道:“王心一何時上任?”
“總還得有半月吧,”李慎明道:“剛剛由內閣定下來,還要面聖陛辭,準備幕僚和隨員,半月之內能上任就不錯了。”
張瀚一時有些沉吟……王心一這一次上任,他感覺沒有那麽簡單。此人是東林乾將,惡了魏忠賢主要還是上奏請逐天啟皇帝乳母客氏出宮一事,東林黨是依附的是司禮監的掌印太監王安,
天啟現在對東林還沒有什麽惡感,但隨著皇帝成熟起來,絕不會允許內廷和外朝都是一黨,內外穿一條褲子,皇帝心中實在難安,就一定要有平衡之道。上一次的內外一體就是萬歷早期的馮保和張居正,造成的結果就是張居正以內閣首輔的身份幾乎行皇帝之事,萬歷早年被壓的服服帖帖,幾乎喘不過氣來。
後來馮保和張居正先後被萬歷清算……倒不是萬歷對張居正有多恨,只是皇權這東西有嚴重的排它性,一旦在手就不可能主動放棄,我給你是一些是我自願,而不是被迫。就象萬歷的父親隆慶皇帝,那是一位主動放權的帝王,但雅量之大如隆慶,也絕不可能允許內外一體,失去真正的皇權,那種滋味,任何一個帝王都不可能允許。
天啟扶魏忠賢,在內廷壓王安,這是很明顯的跡象,如果東林黨是成熟的政治團體,在這件事上應該退避忍讓。但東林黨內也是派別很多,有些老成,如葉向高和孫承宗等人。有些激進,如左光鬥和楊漣。天啟四年前後,東林黨與所謂閹黨的爭鬥,最終東林黨慘敗,其實說到到底還是文官與皇帝爭奪至高的皇權,只要兵權在皇帝手中,文官失敗就是必然之事。
王心一應該是一個棄卒,是東林黨大舉進攻前的一次試探,要看看皇帝的決心和意志力,還有決斷力如何。
這件事上,天啟確實有些稚嫩。
在王心一等人第一次上奏時,天啟沒有直接回復,是魏忠賢借口天子還沒有大婚,乳母可以不離宮,搪塞了過去。
天啟大婚後,大學士劉一景在內的東林黨人再次奏請皇帝放客氏出宮,這一次天啟依從眾意,不過心中委實不悅。
隔了一陣子,魏忠賢進言,客氏得以回宮,更受榮寵。
又過數月,王心一等人再次上奏,當然東林黨並不曾把矛頭直接指向魏忠賢,突破口還是在客氏身上,這一次東林黨人不再客氣,編造了很多客氏淫、穢后宮陰毒害人的謠言,天啟由此大怒,不僅劉一景這個大學士因此去職,王心一和文孟震等東林黨的官員都因此而被貶。
表面看來,王心一至大同應該沒有太大問題,但張瀚心中隱約覺得不妥……此人是被貶,大同巡按卻是重任,如果沒有得力的大人物幫著運作,怎麽可能到大同來?
此人前來,到底是被貶,還是有所圖?
想了一想,終究不得要領,張瀚知道不等有更具體的情報壓根沒辦法確定,此時就如霧裡看花,始終看不真切。
當下笑道:“東林黨我們此前已經下過注,與這黨中不少人交好,王心一我們也送過儀金,這人也笑納了,他來便來,與我們為善最好,就算為惡,也不過兵來將擋罷了。”
李慎明點點頭,說道:“這話是正理,我們在大同有巡撫與總兵為盟友,難道一個巡按就能奈何我們不成?”
孫敬亭這時道:“還有件事,倒是有趣。”
張瀚道:“能叫你說有趣也是難得……何事?”
孫敬亭道:“李國助這大公子身邊的從屬,一個個都在打聽誰是你的心腹人,聽說他們想要的就是去南洋尋訪造船人才的差事。”
李慎明聳聳肩膀,笑道:“這一群狗兒,真是餓的太狠。”
孫敬亭冷然道:“事情肯定要交給他們做,不過,他們現在的狀態,恐怕也做不好啊。”
張瀚微笑道:“當然要調理過了再交給他們,現在叫他們去,只是把銀子拿去打水漂,他們也真敢想。”
……
鄭芝龍不僅敢想,而且敢做,只是在謀事之前,他感覺需要李國助的支持。
他暗中與何斌達成同盟,隨員之中,只有甘輝老成謀重,智略過人,是個勁敵,其余各人都才智普通,何斌為人伶俐多智,但性格不夠沉毅,鄭芝龍感覺自己能控制這人,所以刻意結好,言明一起爭南洋的差事,何斌自是同意下來, 有了這些事前動作後,鄭芝龍又知道其余各人都或多或少的向張瀚下面的人打聽消息,他感覺這樣做十分不智……自己這些人在此,人家怎會沒有監視?若是普通的基業也罷了,這張瀚的基業做到如此之大,豈能不約束身邊的人,其余各人的鑽營,自然是落了下乘。
“大公子,用過飯沒?”
時近正午,前兩日下了場小雪,接著便是北來朔風,刮的人連骨頭都疼,氣溫驟然下降,其實已經在零下十度以下,鄭芝龍問過本地人,知道接下來就是一場接一場的下雪,氣溫會比現在還冷的多。
這幾日李國助一直帶著人與侍從司的人談判,他卻不象張瀚那般信任下屬,下屬們的能力論單個的都不差,但彼此完全沒有配合,也沒有完善的分工和職司,從這一點來說,李國助對張瀚簡直佩服到骨子裡。
張瀚倒是清閑,隻每天邀請李國助晚宴,雙方閑聊談天,增進一些友情……大家彼此都明白,如果條件正式談妥,互相的合作可能是以數十年為期,自是要趁著這個難得的機會,增加一些感情。
這幾日天氣一下子變冷,雖然是小冰期,日本也一樣冰冷,廣州也有下雪的紀錄,但平均氣溫來說,這些地方還是要比北方暖和的多,李國助久住南方,平生還是第一次到這般嚴寒之地,每日辦了正事後就是能不出門就不出門,隻躲在自己的居處,每天賞玩一些古董,看些閑書,當然也和張瀚這邊的客人坐談說話,彼此增加一些了解。手機用戶請訪問mpiaot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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