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弦月……”李從業操著南音,看向天空那半輪彎月,輕輕說道:“今日是二十三日?”
“正是。”一個胸甲騎兵牽馬站在李從業身側,朗聲而答。
他們眼前是剛剛掙出土地的綠草尖,微亮的月光之下,如瀚海一般的草原似乎有著靈性,一眼看不到邊的草地漫無邊際,離的近的地方猶能看出綠意,離遠的地方就似乎是大片的黑色地域,令人有不寒而栗之感。
“不知道藏著多少狼群呢……”
李從業的副手王一驥聽著若有若無的狼嚎聲,感慨著道。&…∫…∫…∫,▼↖+p;
“狼群不算什麽。”李從業道:“人遠比狼危險的多。”
“是……”王一驥應一聲,轉頭對身後的李貴道:“參謀官,敵情通報如何?”
李貴道:“咱們現在出動的是天成司和鎮虜司兩司,加一個輜兵營和五千民夫八千余人,兩個司的正兵一千四百人,青城司的主力已經撤入板升城,在那邊牽住了不少台吉的兵馬,再有朱大勇的騎兵第一司在東邊哈喇慎地方活動,把布囊的殘部遠遠攆開,哈喇慎的白洪大台吉向來是與土默特這邊交好,那邊不僅會放騎兵第一司,朵兒和第二司的人也會盡快趕過去,另外還會放一個步兵司在東路,這邊已經接近戰爭狀態,東路的商道卻是不能斷,和西部蒙古打的是一場整體戰,拚的是綜合實力,在此期間每一錢銀子都是好的。
再者說,東路絕不能時斷時續,這是張瀚對遼東貿易的大宗旨,對土默特的戰事不能影響東路貿易,這是鐵的原則。
這樣一來,西部這裡幾乎是以步兵為主,天成司和鎮虜兩司已經在大黑河以北地方駐防,李從業帶著青城司在南岸,輜兵和民夫也在南岸,工兵司正在大黑河岸修造幾道浮橋,待浮橋修好後就大隊過北岸,在北岸修築軍堡。
除了軍堡外,還要在南岸一直到邊牆修築多個軍台和火路墩,在南岸,已經造成了幾十個烤磚的窯廠,有足夠多的人手在挖土製成磚胚,並且堆好曬乾。
更多的器物在製造之中,每日李從業經過輜兵營和工場區時,都感覺到人力的浩大與壯觀。
“全軍戒備!”
遠處傳來隱約的馬蹄聲響,李從業的副手下令戒備,戰兵旗隊在最外圍組成了一個個小的陣列,火銃旗隊緊緊依附在長槍方陣四周,軍號吹響,所有人都從休息狀態中清醒過來。
馬蹄聲時遠時近,殘月消失,接著啟明星也消失了,天空顯露出魚肚白,這時在南方傳來車隊的車輪轔轔聲響,步兵們戒備的更加嚴密,馬蹄聲似乎也近了,李從業用望遠鏡看,發覺敵人大約在五六裡外,人數有四五千左右,其中有不少穿著棉甲的正式騎兵,從人數上來說他感覺壓力並不大,唯一要擔心的就是補給車隊受到騷擾。
車隊每隔兩三天就會來一次,運送來大量的糧食和日用品,這一次的車隊規模很大,一百多輛大車滿載各種物資而來,軍令司和參謀司聯合下令,沿途的駐守兵馬都動員起來,晝夜不息的戒備守護。
參謀官李貴手中拿著地圖,上面標注著紅藍箭頭,紅色箭頭代表著幾條主要的補給路線,幾乎是和以前的商道重疊,只有一些通往工區的箭頭是新開辟的道路。
藍色箭頭則代表這陣子發現的蒙古騎兵,現在雖然土默特各部並沒有正式向張瀚開戰,板升城裡還有大量的漢商與和裕升的分行和駐軍,但雙方都明白戰爭一觸即發,大戰陰雲籠罩在草原上,箭頭所標注的就是那些覬覦窺探的騎兵,
可能在前一段時間,頻繁襲擊商道上的車隊和補給站點的也是這些人。除了紅藍箭頭外,就是大片的藍色區域,這代表著蒙古人的控制區。
在大片的敵控區南邊是代表大明的紅色區域,不過距離李貴等人身處的地方已經很遠。
有商團駐軍和補給站點,或是開始修築軍台堡壘的地點是一個個大小不等的圓點。
從地圖上來看,一個個圓點現在還是半紅色,代表只是剛剛規劃和只有人員駐軍,防禦設施還並沒有修築完成。
李貴每看一次地圖,都是感覺心潮澎湃,他看到那些如蜂窩一般的圓點,由衷的說道:“真是壯觀之至!”
“少廢話了……”李從業很喜歡這個雄心勃勃,腦子又快又聰明的小夥子,他笑罵道:“車隊已經進入半紅區,李參謀官,你是建議部隊大部解散,小部輪值警備,還是繼續全體警備下去?”
李貴道:“我的建議是本司全體出擊,向河對岸的敵軍進行側翼推進攻擊。”
“很好,說說理由?”
“敵軍對我們窺探的距離是越來越近了……”李貴看著地圖上的箭頭,朗聲道:“三日前他們距離我們最少十裡,十日前只是在附近二三十裡內出現,派少量哨騎過來哨探,今日他們的哨騎已經快與我們接戰,主力也隻相隔五六裡遠……這樣的苗頭說明他們的主將耐心要耗盡,如果我們主動出擊,很有可能造成會戰!”
“會戰的話,我們一司六百八十人,只有少量塘馬,並無騎兵,可有把握?”
“有。”
“把握在哪裡?”
“根據參謀司的記錄和推算,我們和北虜的會戰,一司兵力可以輕松擊敗對方五千人的主力,包括甲騎和牧民的結合,現在我們不僅有一司兵力,還有炮組隨行……”
“這種事,不要靠記錄和推算……”李從業這一次沒有誇李貴,而是板著臉道:“戰爭沒有一定之規,也沒有靠記錄來推算敵人能不能打的過,而是根據更深入的情報……”
“是……”李貴低了低頭,不過還是又昂首挺胸,正視著李從業。
“根據哨騎的情報,”李從業眼中顯露出讚許之意,他沒有再看李貴,而是對在場的軍官們道:“敵騎五千,甲兵不到一千五百,由十一個台吉聯合領兵,這說明這支軍隊不是以普通牧民為主的軍隊,而是以甲兵和精悍牧民為主的精兵……不過我們還是要前推,天成司和鎮虜司會配合我們,他們當面也各有兩股五六千人的北虜,但以牧民為主,精銳不多,如果會戰,我軍的勝算極大。”
李從業吸口氣,拔出佩刀指向前方,令道:“全司前進,渡河!”
……
“漢狗渡河了。”
一個全身穿戴棉甲,頭戴鐵盔的蒙古哨騎遠遠看到了靈丘司渡河的場景,現在天光大亮,哨騎又是在一個土丘上,很輕易的就看到河面上如蟻群般的身影。
這個叫塔布囊的蒙古哨騎三十出頭,是一個經驗豐富的披甲精兵,他的本主是素囊,後來被素囊派到他的兒子習令色身邊當護兵,素囊死後,習令色和他身邊的人都十分憤怒,護兵們都剪掉了自己的胡須,誓言要與和裕升決一死戰,現在感覺機會來了,塔布囊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
他騎在一匹矮小的灰沙馬身上,這匹六歲口的馬身量不高,身上都繃滿了勁力,訓練的好,在塔布囊觀察的時候,這馬靜靜等候,但全身都在蓄積著力量。
在馬匹的左腹側懸掛著鐵錘,右側是斧子和幾柄投搶,右後側是塔布囊的騎弓和裝滿箭矢的插袋。
在計算過河軍隊數量的時候,塔布囊不停的撫摸著自己的弓箭和兵器,感覺自己全身殺意沸騰。
“我在這裡繼續看,估計是和裕升商團一個司的兵力,近七百人,有大炮。”另一個哨騎道:“塔布囊你回去稟報, 我在這裡繼續觀察。”
“要小心,”塔布囊道:“漢狗的新火器打的又遠又準。”
“放心。”那個哨騎咧著嘴笑道:“百步距離無事。”
塔布囊重重一點頭,圓臉上的細眼內滿是仇恨的光芒,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這般仇視這些漢人,其實這兩年來漢人不斷的送來糧食和布匹,還有大桶的蔬菜……蒙古人最缺的就是菜,他們一天三頓都要喝茶,不然的話刮不下滿肚腸的油膩,有蔬菜供應的話,每個人都會感覺舒服很多。牧民們也有了主糧供應,不必在冬末春荒時忍痛殺羊。
“漢狗就是漢狗……”
塔布囊用力甩了甩頭,似乎是要把自己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給甩掉。
本陣距離不過六裡多,戰馬急速飛馳,很快就趕到了本陣所在。
十幾柄台吉大纛豎立著,在微風下輕輕飄揚。
塔布囊直接奔馳到正中,外圍的騎兵見是派出的哨騎回來,自動都是讓開了道路。
在內裡,更多的甲騎和牧民都坐在地上休息,戰馬被五六匹一群的系在一起,防止跑散。
塔布囊仿佛在不少人臉上看到緊張和惶恐的神色,他心裡感覺有些憋氣,什麽時候蒙古人這麽膽小和害怕戰事了?
與明國的和平日子已經有近四十年的時間,連塔布囊都是在和平的氛圍裡長大,草原上除了偶爾的小規模衝突,還有與馬賊的戰事外,他這一代人確實都沒有經歷過大規模的戰爭了。
這種發現和感覺叫塔布囊感覺有些羞愧,剛剛充盈的殺氣也消失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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